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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一瓶干邑白兰地上前女友那里去。她在援交部工作——叫e1ina,姓anybody,不是site-net-oo的前主管,是她的女儿。要是我那朋友没有死于谋杀,我不会去找她。这事多少有点像荒诞剧,他演个死者的角色,而我演庸蠢无聊的基金会侦探:天色已晚,案件毫无进展,遂决定去找前女友,说服她让自己投宿一晚。试着再问点什么出来,我知道死者死前不久曾去找她。
我叩了叩她家浅绿色的门——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安个门铃呢?——隐隐约约听到她在里面应了一声,接着是一阵踮脚松鼠般轻盈迅的脚步声。门锁打开的声音。她穿着睡衣。我们互相点点头,她闪开身子让我进去。灯光很暗,家具带着一水儿黄昏气息,叫人疲倦。我掉过头去看她,想起在苏桦——我死去的朋友——死后,我失眠的越来越多了。以前我很少失眠,这一周里却至少有四次:我在卧室里走来走去,不断坐下又站起,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有时我外出漫步到破晓,跑步时专心聆听自己呼吸的律吕。我想过给e1ina打电话,然而直到今天才决定去找她。
她在我背后问:“你要在这住几天?”
我捏着酒瓶不说话,拉出凳子,就坐下了。我还在想苏桦,也许多年以后仍会想起这件事情。是在七天前的下午,日复一日的文书工作压的我喘不过气来,烦躁的情绪不断淤积,最终迫使我离开办公室。苏桦就是在那个时候死去的。他跪在办公桌前,头颅低下仿佛受到重压,双手撑地,两眼半睁,眼球死在眼眶里面。脑后有一道枪击,粘稠芳香的脑浆涂了一地。打开他办公室的门时,正有一只苍蝇叮在那眼球上。我还记得那只粘滞的眼睛。他现在还盯着我呢。
“就一晚,”
我神思恍惚,“我明天早上就走,anybody小姐。”
我猜想说出这句话时我脸上满是谦卑恭敬,最后的敬称里有仆人的声气。提醒她还是提醒我呢: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了。
听到最后那几个字时她脸上满是嫌恶:“别这么叫我。”
她的冷漠从舌头武装到牙尖,让人怀疑她的体温是-37°c。“我早和那老妖婆划清界限了。”
我打开瓶盖,拿了个彩色玻璃杯,薄壁上纹着一串兰花。我倒了一杯,对着杯口深深地吸气,喝了一口,轻轻地晃它。我想起来和她分手的那个夜晚,她刚调到援交部。我觉得她一举一动里都是包装贩卖的廉价,骨头里填满了泡沫塑料,心生厌恶。我对她说(何等彬彬有礼的语气):我爱的您早已死在了过去。这种廉价现在消失了。我说:“可她—他至少还是养了你的。”
她背对着墙坐下,用细长的手指快、烦躁地敲着桌檐儿。“你总该知道她怎样对我。”
她说。“我不相信她把我当做她的孩子。鬼知道在她眼里我是什么。(她的语变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听不出停顿)他妈的我甚至不知道该管她叫父亲还是母亲——血缘关系上的,谁想这么叫她——她是个中分传统的异常员工性别可以改变所以她取出她的然后随便把受精卵丢到她哪个女友的子宫里去生下我。既然我可说是她自交的产物,那么我是什么:我是她的姐妹她的女儿还是一介复制品?”
她重复了第一句话:“你总该知道她怎样对我。”
“比如说呢?”
我握着杯子,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抬头注视着她冰冷的蓝色眼睛。
她说:“举个例子吧,你该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四岁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她不知道要和谁鬼混去,那时我不知怎么的还依恋她,要跟着她。她叫我不要跟过来,不要跟过来,吼我回去,自顾自地走了。我哭了,摇摇晃晃地从屋子里跑出来想跟上她,她又回过头来吼我,脚步越来越快,我为了跟上她跑了起来,结果跌了一跤,膝盖和手掌都擦出了血,坐在地上大声哭叫。她仅仅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放着我在家门口哭。她自顾自地走了。”
她愤愤地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
我把酒含在嘴里,感到口腔热辣辣的,慢慢地咽下去。我长出一口气,说:“你也不要觉得她就是出去鬼混了。也许她确实没照顾好你,不够关心你,可她毕竟是站点副主管。也许是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也太紧迫了。”
她微微张开嘴似乎想反驳我,我抬手示意她不要讲了:“别谈这个了。没有必要。”
“喝一点吗?”
我突兀地说,“以前你会和我一起喝波本威士忌。你不介意喝点白兰地吧?这是上好的陈年干邑,不会让你太难受。”
她长长地吸气又舒出一口更长的气,脸罩上了一股朦胧。“谢谢。我不喝。”
我把酒加满,站起身来,拿着酒杯在屋里踱步,看到起居室里挂着一幅画,绘着田园溪流的大幅油画,在紧张的四方形空间里给人以寂寥的感觉。几年前的记忆如春笋般苏醒了。我开口道:“你记得苏桦吧?记得我们三个第一次认识是在哪里吧?”
“对。”
她回答。“一个艺术讲座。”
“鲁本斯。”
我说。“《农神吞噬其子》。”
我大步走回桌子边。我陷入回忆时就会以这样的步子走。是八年前,讲的是早期巴洛克画派的代表画家鲁本斯。我试着想象讲台上那个老教授皱缩的面容,大厅里充斥着汗水气味的三角形与四方形空间,白色的座椅,然后我就想起了那个时候的e1ina和苏桦。两个人的身影都细细长长的。我想起苏桦的死,一张纸条,放在他的桌子上,字是血字: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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