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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長歌發個熱,活活熬瘦了一圈,面色蒼白又憔悴,只一雙杏核似的眸子仍是神采奕奕的模樣,她就著素采的手喝一匙粥、抿一下唇,頰邊一對嬌俏梨渦若隱若現,眼神卻不住往門外瞥,嗓音微顫道:「爹——爹呢?爹怎麼不來了?」
見不著霍玄,她便不安極了,總覺自個兒還遊走在生死幻夢間,眼前一切皆是虛妄。
「王爺守著小姐一日一宿沒合眼,京里來了官兒都不願見,適才見小姐醒來又睡下,人無大礙了,王爺這才放了心,引了那官兒往書房去了。」素采聞言答她,嗓音脆生生的,見她神色眼瞅著好了幾分,止不住得開心,話也越說越多,一雙圓瞳嘰里咕嚕地轉,似只歡快的黃鸝鳥,「那官兒還帶了聖旨來。」
「京里來的?」霍長歌隨著她喃喃念了句,眼睫微微低垂,她死過一次方才從中都脫身,如今甫一聽到「京里」這倆字,心下不由五味陳雜,又憶起謝昭寧。
「嗯,還是王爺舊相識,不過我不喜歡他。」素采邊與她餵著粥,邊孩子氣地皺著鼻頭道,「小姐還病著時,他便說要帶小姐去中都,王爺怎麼勸都勸不住,討厭得緊。」
「帶我去中都作甚麼?」霍長歌一凜,茫然疑道,前世有這事兒麼?她怎麼不記得?
「是素采話未說完,你莫急,那位大人是來傳旨的。」蘇梅見素采越說越含糊,忙往霍長歌身側姿態嫵媚坐下去,一手覆在她肩頭安撫她,嗓音溫柔補道,「大人說,皇家裡的姑娘及笄時才可賜封號,賜了封號便是待嫁之身,若是早早賜下封號那便是格外偏疼的意思,是要去親自叩謝聖恩的。」
「皇帝如今便是提前一年賜了小姐封地與封號,封地在慶陽,素有『隴東糧倉』之稱,是個富饒大郡,小姐封號便是——慶陽郡主。」
慶陽郡主?叩謝聖恩?
霍長歌倏地抬眸,猛然掀了被子掙紮下地,頭暈目眩差點兒摔倒,駭了蘇梅一跳,伸手便要來扶。
「素采!」霍長歌按著蘇梅肩頭穩住身形,急道,「將衣裳拿來,快幫我穿了,我要去見爹!」
她記起來了,前世的確也有這一遭!
前世的她,正是因著這場病,為燕王府、為北疆,提早埋下了禍端。
如今重活一次,她便再不能——重蹈覆轍了。
*****
霍長歌裹了兩層冬衣,腳蹬鹿皮靴,將長發簡單束成了一把塞進大氅兜帽中,踏過一地薄雪,從閨房穿過小半王府,一路跑進前廳去。
素采、蘇梅隨後緊緊跟著,生怕她摔了。
她扶著前廳的門,急喘了口氣,打了手勢讓守門的家將勿出聲,隔著層厚重門帘,便聽內里霍玄正隱約與人在爭論,那人急道:「你怎的還是這副牛脾氣?局勢與你是說不通還是怎麼的?我嗓子都說冒煙兒了,你正經聽我一句勸可好?」
「我曉得你意思。只我離京那日便曾說,權勢地位不過虛名,自請鎮守北地原也只為收復故土、抗擊狄人,只要我還跨得上戰馬,便會永遠替他守在這兒,死也不讓狄人越過北疆去。」霍玄不疾不徐沉聲道,「縱使他疑我,承諾便是承諾,我——」
「皇上已登基十五年!都道坐上帝位的人要變,他已變了,你明白嗎?他如今在乎的不是十四年前虛無縹緲的承諾!你是不是傻?!越活越回去了吧?古家甚麼下場你忘記了嗎?」那人高聲截他話音,語氣又快又急道,「北疆如今在你治下,風貌與他處截然不同,隱隱有自成一國之勢,他不只是疑你,是快再容不下你!你可醒醒吧!」
「你當為何好端端的,你姑娘還未及笄出嫁,就被賜了封號做郡主?十幾年未提的舊日婚約,今日卻被拎出來?你燕王離京時孑然一身,八代九族俱已在黃土裡埋著了,可戍邊大將,哪個沒在京里留下妻子兒女?那叫什麼你不懂?那叫——質!」
「算我求你了,皇上最要顏面你曉得的,你那閨女皇帝必會善待她,便是有朝一日你薨了,皇帝亦會為了博個『仁義』念舊的好名聲留她一條性命的,便如對謝昭寧一般。你留她在身邊,才是徹底折了你霍家父女的生路,無力回天了!」
謝昭寧——
霍長歌人在屋外,手扶著門框,眼神不由一顫。
「可長歌險些燒掉半條命,你方才亦瞧見了!我原也不想將餘生盡數耗在這北地里,再予我五六年、再予我五六年待我盡數收復漢家故土,河清海晏之時,自會卸下『鎮疆燕王』這頭銜,帶著長歌隱居去!」室內,霍玄辯駁不過,勃然大怒,「啪」一聲摔了茶盞,「只如今你讓我如何捨得下?!她娘去得早,我只她一個女兒,你若要她即刻走,不如現下就要了我命去!」
那一聲震得屋外檐上的雪簌簌往下落,霍長歌聞言「啪嗒」落了兩滴淚,抬手迅揩乾淨了臉,揮手讓素采與蘇梅候在門外,面上強扯了笑意出來,探手掀開了門帘。
「爹。」
寒風卷著冬雪吹進屋內,霍長歌人在門口端端立著,夾裹一身冷風,穿得似個臃腫的蠶寶寶,背負雙手,仰頭盈盈笑著,露出頰邊一對嬌俏的小梨渦,壓著顫抖的嗓音,朝著廳中清亮得揚聲道:「我去。」
屋內二人聞聲回眸,不約而同一怔。
「蘇梅怎也不懂事了?你才剛剛退了熱,哪能讓你出來呢?快快回屋躺著,莫渾說話。」霍玄率先回神,快步過去,一把將霍長歌扯進懷裡摟著,生怕冷風吹著她,他手背往她前額貼了貼,皺眉道,「真真將你慣壞了,幼時吃了那許多的藥,方才將你身子養得強健些,如今可著勁兒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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