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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出目光的那两个人,此时正站在大明湖东北角的一座城楼之上。
这里本是济南府北城墙的一个水关出口。如果大明湖水位太高,便会通过这道水关排入城外的小清河。在水关的城墙之上,有一栋观景的高楼,名曰汇波。站在汇波楼顶,湖景尽收眼底。倘若赶上夕阳,可见水波相错,橘红尽染,时人称之为“汇波晚照”
。
不过此时站在楼顶的这两个人,显然并没有赏景的心情。
“万事俱备,只欠一阵东风了”
朱瞻基双臂撑在楼顶栏杆上,俯瞰着整个湖区,信心十足。苏荆溪站在他身旁,神情依旧淡然,只是眉宇之间却微微露出一丝紧绷。
他们于二十五日晚在安山湖跟于谦分道扬镳,许下重金转乘一条快船,一天一夜便赶到了济南旁边的泺口镇。一下船,太子把苏荆溪安顿在客栈后,便自己出门去了,快到半夜才回来,满脸喜色地说他已经有了一个初步计划。
苏荆溪看得清楚。太子如此积极主动,是因为于谦这个束缚离开了,他终于有机会证明自己并非无能庸君,就算臣僚不在,亦能独立解决问题。
可到底是什么计划,朱瞻基却不肯说出来,只说次日清晨一起去汇波楼便知。苏荆溪并没有追问,追问也没用。太子不愿意过早透露,显然是怕别人干扰他第一次独立制订的计划。
如今站在高高的汇波楼上,苏荆溪听到太子说出“万事俱备,只欠一阵东风”
,明白他这是暗示自己可以开口询问了。
“孔明借东风,是为了烧曹操战船。殿下借来的东风,是要吹去哪家呢”
这个问题,正好搔到痒处。朱瞻基得意扬扬地从怀里掏出一朵铜莲“你还记得这东西吧”
“孔十八的”
“不错。白莲教的香坛,都有这么一朵铜莲做信物。拿着这东西,南北任何一处香坛都会把你当自己人。昨天我在泺口镇,靠着这朵铜莲找到一处分坛,打听了一下济南府的情况。他们只是个小分坛,不知道吴定缘的事。但坛祝告诉我,五月二十七日,济南人都会跑来大明湖纪念真武诞辰。”
说到这里,朱瞻基故意压低嗓音“其实所谓真武诞辰,根本就是个蒙蔽官府的幌子。这个社集,根本是白莲教暗中传教的一个法会,据说会有高层前去。济南各处分坛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趁着这一天在大明湖拉拢信众。”
苏荆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我不知道病佛敌为什么把吴定缘弄来济南,但咱们在济南一无根基,二无帮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乱子搞大,乱子越大,机会才越多。这一场法会,就是咱们撬动整个局势的最好办法。这叫什么敲山震虎,浑水摸鱼”
朱瞻基的手掌,重重地砸在栏杆上。
不待苏荆溪问怎么把乱子搞大,朱瞻基已经兴致勃勃地说起来“我昨晚修书一封,如今应该已送到山东都指挥使靳荣的案头。”
苏荆溪闻言大惊,上前一步“殿下于司直千叮咛、万嘱咐,叫您不要对任何人表露身份。”
朱瞻基不耐烦地扬扬手掌“这道理本王岂会不懂那封信是匿名寄出,他不知道是谁。信里只说一句,朝廷一直欲除之后快的佛母将出现在大明湖畔。山东之前闹过白莲之乱,官员对这种事最为敏感不过,靳荣肯定会动大军前来搜捕。届时梁兴甫藏也藏不住,咱们找到吴定缘的机会就来了。
这一招于谦在淮安用过,太子这也算是故技重施。
说到这里,他忽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苏大夫你不知道,本王这一招,尚有深意,乃是一石二鸟之计。”
苏荆溪不由得一怔,太子还有什么筹谋
“于谦为什么不让本王表露身份是因为我们不知还有谁参与了两京谋叛。这一封匿名信,恰好可以试探出靳荣的真心。白莲教乃是这阴谋的主力之一,倘若他敷衍塞责,不去捉拿佛母,那就一定跟篡位者有勾结;如果今日山东指挥使司倾力追查,说明他是清白的咱们这就去找靳荣亮明正身,接下来无论救人还是上京,便不成问题了。”
对于这个计划,苏荆溪一时也听不出什么破绽,可总觉得有些未妥之处。朱瞻基见她久久不语,脸色不由得一沉“苏大夫,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尽管说出来,本王向来从谏如流。”
“嗯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为何还面露难色难道只因为这计划是本王订的,所以不如吴定缘那般可靠”
苏荆溪觉察到了对方的隐隐怒意,垂下头道“我只是在想,万一靳荣没来派兵镇剿,局势乱不起来,下一步该怎么办”
朱瞻基的目光看向远方南岸的人群,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午时官兵还没出现,说明靳荣的确有问题。到时候我们径直回泺口镇,快马赶去德州跟于谦会合至于吴定缘,本王也算仁至义尽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口气明显虚起来,似乎并不确定。话既然都说到这地步,苏荆溪也只好把目光转向大明湖南岸,此时正是卯正牌响,旭日半挂天外,纯澈有余而耀目不足,反衬得湖面之上、芰荷之间映泛起一层清亮纯澈的水汽,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大乱之兆。
与此同时,吴定缘却陷入了巨大的困惑。
他们一行人走过天心水面亭,却没有停留,而是撞开拥挤的人群,踏上一条开满粉荷的窄堤。窄堤向湖心延伸出去约莫百步,然后向岸边折回,形成一个钩状的小小长岛。这地方看似距离湖畔不远,偏又四面临水,与世隔绝,倒是个谈话的绝好去处。
梁兴甫体形过于庞大,便和木轮车留在了湖畔,其他人跟着唐赛儿一直走到窄堤尽头,那里立着一块太湖石,石上镌着“沧浪濯足”
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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