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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黛玉见了贾环都甚是亲切,今日倒是有些异常,一路上几乎是不发一言,贾环便在心里猜测是不是黛玉因为心里对宝玉有情的缘故,见宝玉挨打便伤心难过得以至于不想说话了。
到了宝玉房内,宝玉阖目睡得安稳,黛玉和贾环看了一眼便出来,各自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袭人,又问了几句伤情。因为伤在不雅的地方,黛玉贾环和袭人都是含糊其辞,倒是难为大家都听懂了和说清楚了。
正说着,却见薛宝钗手中托着一丸丸药进来,见了林黛玉和贾环便露齿一笑,道:“林妹妹和环兄弟也在这里呢?”
袭人忙站起来,说:“难为宝姑娘也专门来探视,只是,宝二爷才歇下,姑娘便不进去了吧。”
宝钗笑着说:“好,那我就不惊动了。这一丸药最是活血化瘀的,你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就可望全好了。”
袭人喜出望外,忙双手接过药,答谢不已。
贾环望着宝钗心里暗笑:人家送东西都是包着掖着提着拿着,顶多是捧着,这宝姐姐倒好,托着!什么东西要捧着?珍贵的东西!什么东西要托着?珍贵的同时还想展示炫耀于人的时候!宝姐姐这一路上手臂举高,将丸药托在掌心里招摇过市的造型还真是不错耶,叫满府里的人都知道她薛宝钗多关心贾宝玉啊,她家里还开着大商行啊,要什么有什么,连贾府都不能有的灵丹妙药偏偏只有她家里才有!
三人坐了一会儿,便都告辞了出去,路上,宝钗一副纳闷的样子,说:“宝玉好端端地,却是为何被姨丈那般狠打呢?叫我们看了心里都不落忍。我问他家的下人,都是摇头不知。环兄弟你可知道一点实情?”
贾环摇头说:“不知道。不过我劝姐姐别去到处打听了,人家不说自是有人家的道理,万一真有什么告诉不得你们姑娘家的事情,可怎么办呢?”
这下子将薛宝钗闹了个大红脸,贾环却只是一笑收住,不再多说。
本来贾环可以抓住薛宝钗这句话,趁机挤兑她一下的。话说薛宝钗专好打听小道消息,人家宝玉房里的丫鬟什么小红坠儿的,连宝玉这个正经主子都认不全,偏生她是一五一十了解得清清楚楚,她还好意思标榜自己是安安静静的大家闺秀!贾环要是真起心要刺她两句,只怕她理屈词穷说不上话来,只是呢,这段时日薛宝钗对贾环都是客客气气地,伸手不打笑脸人,贾环也不想无事生非。
薛宝钗在贾环跟前讨了个没趣,自己不好意思,便另外去寻黛玉说话,拉着她说长说短地,往往是宝钗说了一堆,黛玉才答上一句。贾环对她们那些什么哪个女儿的刺绣绣得精,哪个女儿的花儿扎得好之类的话不感兴趣,正要和两位姐姐告辞,却见黛玉用一方粉帕握住嘴猛烈地咳嗽起来,两只纤弱的肩膀不住地耸动着,看架势甚是厉害。
贾环忙上前说:“林姐姐这是怎么了?”
黛玉按住胸口,拼命想要平伏下来自己的咳嗽,偏是止不住,一声声的咳嗽从她的紧咬的贝齿中苦痛地逸出,宝钗见状便忙以手掌贴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抚动,一时黛玉的丫鬟紫鹃便赶了来,手里端了一盅子温水,焦急地说:“姑娘略漱漱。”
黛玉接了过来,略漱了漱口,还是止不住地咳嗽,直咳得面红头胀,发鬓散乱。
听了紫鹃的话,贾环等人才知道原来黛玉自幼便有弱症,而且每岁至春分秋分之后,必犯嗽疾,她的丫鬟们早就习惯了,以前也请了太医院的大夫或是外面的名医来看过,都说是身子弱的缘故,且调养着,若是身子骨强健了这嗽疾也是自然便好,无须专门去治,也治不好。贾母便命人长期给黛玉煎制那人参养荣丸之类的给黛玉吃。
贾环这才知道黛玉今日的异常非是为了贾宝玉挨打而伤心,而是她自己的身体状态不好,为了避免在人前咳嗽不雅,才尽量不开口说话的。
宝钗和贾环陪着黛玉回了房间。宝钗见黛玉的咳嗽总算是消停些了,这才款款地说:“妹妹,常来贾府的几位太医说起来都是名头大得很的名医,可是你吃他们开的药总不见好,不若另外再去外面请个高明的大夫来瞧瞧,索性一气儿治好岂不好?你这每年都要闹腾一春一夏地,论起年纪来,又不是老的又不是小的,叫人看着着实不是个常法,倒是招得别人议论。”
宝钗这一番话说得着实有道理,连贾环都很叹服,到底是八面拉拢的宝姑娘,这知冷知热,关怀备至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确实很熨贴。
果然,黛玉鼻子一酸,断断续续地说道:“宝姐姐,你是待我极好的,可是,我这身子却是不中用的,好不了了,叫什么神医来看都是枉费。俗话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
就为了说这两句话,黛玉中途已咳嗽了四五次。
宝钗拍着黛玉的手,安抚地说道:“往日我看过你的药方子,总觉得人参肉桂的量重了些。虽说你身子弱,须得益气补神,可是姑娘家也不宜太热。依我说,不若以平肝健胃为要,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黛玉勉强笑着说:“算了,素日里请大夫看诊,人参肉桂跟不要钱地一般弄来给我熬药,已经是叫我惶恐不已的了,毕竟是客居人家家里,就是老太太太太并凤姐姐不说什么,底下的人也要嫌我多事,比他们自家的姑娘都要麻烦难伺候又费钱。何苦来叫人咒我!”
说着,想起寄人篱下的苦楚,黛玉又怔怔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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