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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昆仑山巅向下俯瞰,星夜低垂,远处群峰辽阔,近处仙峰错落,云蔼如飞羽。璇玑殿与增城派都在昆仑山,真是很像。
这是我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欣赏璇玑殿的风景。
桓九的传讯符蜷在竹舍外的木栏上,像一个忧愁蹲坐的小人。见我出门,小人立刻跳起来,在木栏上冲刺几步,一跃而起,飘到了我肩边。
传讯符挨着我颈,蹭了一蹭:“你们在聊什么,说了一整天不让本君听?”
我不正面答,只摸摸他边角:“少主,奴明日想回增城派一趟,祭拜师父。”
他却不依,贴得更紧:“回答本君,远之,你们在聊什么?”
这是他逼我扯谎的。
我笑道:“自然是在准备送亲之事。奴从前竟不知,仙门送亲也没比人间从简多少。且殿主也说为我备一份嫁妆,还很是丰厚,我在这挑选从他们藏宝阁卷些什么东西走,挑了一日。”
桓九的传讯符便不问了,黏在我颈间,符身微暖,能挡些夜风。
我缓缓地沿石阶步下去,尽量将每一步走稳,好掩盖方才曾大悲大喜,有些怄伤了身:“少主在奴出来后,似乎变乖了?奴本以为奴把少主撇在外头,少主会大一通火气,将殿主的小山峰都夷为秃地。”
桓九道:“本君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将颈上符又摸了摸,权当安抚:“不是。是奴不好,先是不愿搭理少主,又对少主说重话,最后,还把少主撇在外面。奴今晚自罚,少主想做什么都可以。”
桓九却说:“本君又非见到远之,便只想行那事。可本君想问……远之,你果然,还是不喜欢我,对否?”
我再牵起笑容:“怎会。奴马上就要嫁给少主了,奴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桓九闷了好一会,直至我走下最后一阶,他才说:“明日远之回增城派,本君要跟着。这一回,无论你作甚,你都不可将我挡在门外。”
自我出来后,他的话语,总有些莫名。可能是又揣着一腔怒火,等找某个合适机会对我撒一通。他喜欢玩这种无聊把戏,我刚至圣教不久时下山他便玩过,借此试探我的真心。
但还好,我只需再这样应付他一天了。
我带着贴我脖子的传讯符回厢房,很正常地上床睡觉。桓九今夜,竟没乱窜。他安生了,我反而开始睡不着。但这回不是我睡不了,而是不想闭眼,将时间浪费在无知无觉中。
明日要捎着桓九回增城派转一转;至于后日,若能过到头,就说我在璇玑殿捡了神奇的机缘,得了某上古老头秘法传承。若能过到头,我会照旧嫁到圣教去,好好地侍奉他。若能过到头,是我对不住他,一百年不够赔这一遭,就两百年三百年。
若后日我过不到头,那就是我命该如此。奈何桥头,我会在饮汤时不断地记他的名字,来生来寻。
那时,我疯一样抓住乐扶苏的衣袖,逼着他一遍又一遍跟我讲,逼着他重讲了三次什么是仙魔同修。
这是份纸张上的理论功法,要双灵根,同属性,且灵根之间有距离。要同时反方向运转两份灵气,正转为仙,逆转为魔,稳固住不令其互相冲突,理论上,就能引气入体。
他一遍遍讲,我一遍遍听,听着听着,心腔里那个烂疮的疮口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钻肉,那东西一点点钻到骨髓里,痛得我直不起腰来。终于那东西钻出了烂疮,原来这么痛的,只是一些我曾经以为,已成前世经历的记忆。
是十一年前的我拿着半个馒头仰望仙山,闷头前冲,闯关跑在最前面,连得罪了人都不晓得;
是白衣剑仙风华如雪,将我从树梢摘下,带回洞府,此后十余年他都想我再叫他一声娘;
是我跟着天下最强的剑仙踏遍天下秘境,作为一个凡人,却拥有仙器一百零八门;
是增城派的远松和流云,是御剑飞行、剑啸天地,是天意弄人,是独属于我的、渺茫得曾经找不到任何入门方法的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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