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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伯言怒道:「哦,去吴地调战船,等开过来半日功夫,我们再过江又是半日功夫。桓越傻傻在对岸等我们抓?」
杨寄说:「那再追便是。」
曾伯言瞥了他一眼,别过头说:「桓越是逃跑的人,势必早早进了城躲着,不可能在江边的。既然杨校尉害怕,就在後面压阵吧。」他的剑刃指着最前面一排的虎贲侍卫,又用下巴指了指最脏的那艘渔船:「你们十个一组,先上去。」
那十个倒霉蛋,敢怒而不敢言,捏着鼻子上了船,气没地方撒,踢了船夫两脚,喝令他快点开船。接着,几十艘船都坐满了,挨着往江对岸漂去,大家手搭凉棚,努力地看,但是渐渐就看不清楚了,但见远山带着紫色,江水映着霞光。大家屏息凝声,直到看见船夫又摇着船回来了,才欢呼雀跃:送完第一拨,来接第二拨,说明对岸一切安好。
曾伯言面露微笑,鄙夷地看了杨寄一眼,自己带头跳上了第二拨的船。其他人见没啥事,牵马的牵马,搬辎重的搬辎重,也都上了船。
船在船夫一桨摇下後,慢慢劈开一条水道,翻着洁白的水花,从红艳艳黄橙橙的江波里驶了开去。
杨寄先还着实有些羞惭,但最後一条船驶离时,他突然觉得不对,偏过头问身边那位:「咦,我记得这个船家先带着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的,孩子怎麽没了?」
旁边那位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麽奇怪的?来来回回要多少趟呢,小孩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无趣,大概丢在江对岸自己玩呢。」
杨寄凝思了一会儿,突然大声道:「不好!中计!」
「什麽?」
杨寄额角已经布上了冷汗,顾不得回答,大步冲到江岸边,对刚走不远的船只大喊:「回来!对岸桓越有伏兵!」
可惜他的声音散在悠阔的江面上,谁都听不到了,那几十条船,分开几十道波纹,朝江对岸驶去。杨寄怔怔然看了半天,似在自语,又似在对旁人解释:「船家是被逼着过来渡船的。你们想,他们都是被抓来的人,从对岸回程时没有人看押着,他为什麽不逃走呢?他家里孩子留在那里,只能是有人拿他们的妻儿胁迫。我们的人要是早想到,早该在江这边就把人扣下了,不该在那里扣。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在对岸守株待兔丶引我们上当的,就是桓越!」
☆丶第71章初战告捷
大家听杨寄这一说,再连起来一想,果然不错,个个都是倒抽凉气。有主张杀掉船家泄愤的,有主张先回建邺召集战船的,大部分则是群龙无首,张皇四顾而已。
杨寄咬牙想了想:他近乎是给庾含章立了军令状来的,如果临阵脱逃,万一落个把柄给皇甫道知,自己和阿圆的往後就很难说了。他抬头看看江面,日头更晚了,江水半是浓绿的碧玉色,半是浓赤的玛瑙色,晚上的雾霭升腾起来,江面一片模糊,渐渐开始看不清楚远方了。
杨寄骨子里的赌徒性又开始在这样一个夜晚即将来临的时刻,升腾起来了,他对周围的人说:「现在回去,我们就是十足的逃兵,谁愿意做太傅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的,就大声和大家喊一喊『回去』二字好了。如果没有——」他环顾四周,果然没有人说话了,他便张嘴:「既然没有人打算带头回去。这里,我职位最高,我说了算。」
夜色像浓墨洇在宣纸上,渐渐由东向西渗开,压得晚霞红得发紫,馀下窄窄的一片光亮,远远地,看见船只一条条又慢慢摇了过来,船夫哼着悲戚的小曲儿,一船声动,船船呜咽。杨寄心里一酸,陡然又想起沈岭曾对他说过的话,强迫自己把心里油然的情感压制了下去。
船只靠近,他若无其事一般,举着手里照明的火把,上船蹭了两下船板,回头挥挥手招呼道:「上来吧。把家伙什儿也都带上来。」
船家行到江中,杨寄左右看看,船队以他为中心,集中地向西对岸行驶,江流至此转折,江波也有些小漩涡,杨寄突然一挥手中的火把,向左指了指,又向右指了指,然後把火把埋进地上的沙盆中,镇定自若地对船家说:「向东去。」
船家磕磕巴巴地说:「军爷,你们向东……不是要到广陵了麽?」
杨寄笑道:「不必那麽远,挪开三里地就成,江上转一转舵,三里地轻飘飘的。」
船家犹豫了一会儿,又笑道:「还是直线最近。」
杨寄「呼」地把刀拔_出_来,架在船家的脖子上,狠狠道:「我知道你家人在对岸被扣着,但是这会儿你不听我的,我立刻杀你,到时候你以为自己家人能活?」船家几乎吓傻了,半日才结结巴巴说:「军……军爷……这……这是做什麽?」
杨寄见他老实巴交的可怜模样,那刀其实根本使不上劲,可他还是用力在那人脖子上蹭了蹭,硬是拉了条浅浅的血口子:「听我的,没你的事,不听我的,我就杀你。我也是水乡长大的人,游泳摇船都会——奶奶的,死了胡屠夫,就吃混毛猪!」
船家唬得浑身发抖,差点连摇橹都掉江里了,他看看旁边,自己右边的几十条船也都纷纷驶离原先的航道,往东而去,这才知道这群当兵的是有预谋的,他颤着声音说:「我这就往东去……军爷手下留情!」
杨寄握着刀,刀尖戳在隔板上,双眸炯炯地盯着船家,见他果然是个憨厚老实的渔民,一丝不敢错乱地朝他指定的方向去了。杨寄略略松了一口气,主动攀家常:「大叔,原来船上还有谁啊?」
船家抖了半天才回答:「就是老婆和俩皮小子。」
杨寄想着阿盼,不由轻叹一声,放下刀说:「大叔,你放心,我是过去打那些抓你老婆孩子的坏蛋的。等救下你老婆孩子,还放你回去过好日子。」
船家瞥眼望望杨寄,还有那十来个虎视眈眈的军士,没敢做声,眼泪「吧嗒吧嗒」往水里掉落。好容易到了江对岸,杨寄他们脱下甲胄丢在船上,又留下一人看守船夫,等其馀的船也来齐之後,带上弓箭刀枪,跟着杨寄,小跑步朝历阳的方向摸去。
三里地在一番疾跑之後也不过一刻钟的事,江岸都是新生的芦苇,从密密层层的乾枯老苇叶中探出头来。杨寄他们果然看见历阳的江堤边,密密地埋伏着人。两边都不点灯火,但是沿江的桓氏军士,其剪影恰恰落在夕阳的最後一丝紫红色馀晖里。他们屏息凝神地望着江面,点着渔火的船只慢慢驶近,但始终不到硬弓的射程,那些埋伏的人们似乎也一直焦灼不安地起伏乱动着。
杨寄打眼看去,并不能看出沿江安排了多少人,他带的那些人也不免有些犯怵,压低声音问道:「杨校尉,我们这里区区四百人而已,他们不知道有多少啊?万一悬殊太大,再是背後偷袭也没有用啊。」
杨寄愈是心里紧张,愈是语气平淡,低声笑道:「放心吧。我和桓越赌过几场樗蒲,这小子好大喜功,脑子却不大转弯,那时棋枰上就是喜欢分散各子儿,想着能多赢一个是一个,而实际是输完这里输那里,一个空子都钻不着,一处领地都保不住。今日他布阵,想必也是这个思路,沿江分散他的人,想着防线越长越好,越多捉我们一个是一个,却不想背後藏着偷偷而来的我们呢!」<="<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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