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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寄一路抱着女儿到了居住的屋子。沈岭跟进来,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这地方不错。」
杨寄这才问道:「咦,你怎麽会到建邺来?」
一直是一副胸有成竹表情的沈岭,少有地在那儿唉声叹气:「要不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啊!」
「下策?」杨寄奇道,「难道你是拐着我女儿逃家的?」
他分明是故意说得严重,自感都带讽刺之意了,没想到沈岭却慢慢点点头:「不错。我是留了张条子离开家的。不过谈不上『拐』阿盼。一来,阿父阿母要照顾阿岳和黑狗,精力上实在够不上;二来,我寻思着你一定想女儿,阿圆也一定想,带到建邺,你有住的地方,我日常可以照顾阿盼,咱们不是皆大欢喜?」
沈岭说话,总是一啊二啊的,条理清楚,思路清晰。但这回,杨寄是真还没闹明白,他摆摆手说:「等等!家里原是嫂子带黑狗,如今为何又落到阿父阿母的头上?」他猜测道:「嫂子又作了?」见沈岭摇头,又猜:「难道真撇下儿子改嫁了?」
没成想沈岭还是摇头:「我走前,是没嫁人;我走後,估计她是留不久的。至於她带不带黑狗,我也不知道。估计不带吧,她那个人材,哪儿哪儿都不出色,再拖个『拖油瓶』,还有谁肯要呢?」
杨寄道:「那她嫁不嫁,与你何干?你逃出来干嘛?不想学杀猪了?」
沈岭苦笑道:「杀猪没啥,我也不是没杀过,虽然不及阿父利索,不及大兄力气,但花点时间,杀还是会杀的。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虽然知道此去实在对太对不起父母,但是,我那日在榻上想了一夜没有睡。还是觉得,有些事,可以对付着过去,有些事,不能对付着过去。」
「跟自己父母,啥事不能对付?」杨寄有些不以为然,不由要劝他,「你看你多幸福!家里条件又不错,父母又和睦,对子女也疼爱。要是我有这一切,我怎麽着也走不到赌博输光一切这一步啊!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岭直直地目视着杨寄,面无表情地问:「那如果换做你,父母说:『来来来,娶你的嫂子吧。』你会做何感想?」
☆丶第54章隆中对
杨寄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啥?娶你的嫂子?」他说得一字一顿的,显见的是不相信。
沈岭一直昂然地负手站着,此刻突然泄了气似的,瘫坐在榻边的小马扎上,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是谁想到的馊主意!」
沈以良和妻子沈鲁氏商量了很久,觉得张氏要带孩子改嫁实在是头疼的事。他们小门小户的人家,很少留寡媳在家守着——守不住反而会闹笑话。但是,他们又真心舍不得孙子随母亲离开。不过,黑狗这麽点小,不让母亲带在身边又说不过去。他们有一天突然一拍脑袋,想到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好主意!
他们叫来沈岭,说:「儿啊。你嫂嫂这个人,你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对人还是不错的,也会持家。你呢,平时也很疼黑狗这个侄子。我们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要解决这些矛盾,最好的方法莫过於乾脆你娶了嫂嫂,过继了侄子。你想:你反正到今日也没有娶亲,凭空有了媳妇和儿子,连三媒六聘丶下定纳彩的礼数都可以省掉了,多方便!」
沈岭难得的脸都黑了,对父母道:「阿父丶阿母,这主意,实在不高明!你们觉得,我是娶不到老婆吗?非要接受嫂子?我可不是陈平!」
「陈平是谁?」沈以良随口问了一句,又谆谆地劝,「你别嫌你嫂嫂长得一般,嘴又不大好,其实,她人还是不错的,又勤快,又孝顺,又疼爱孩子。男人家,有个女人陪着过日子就行了,白天帮你治家,晚上给你出火。至於漂亮不漂亮,拉了灯都一样;至於是不是处子——嗐,流一次血而已,啥大不了啊!生过孩子的娘们儿更解风情——说了你也不懂,不过,真娶了,一试也就知道了。」
沈岭忍着要爆发的火气,脸跟块木板似的,摇摇头说:「我不能。不仅仅是为名声,也不仅仅因为嫂嫂这个人。我以前坚持不娶,不是为了今儿个凑合的。」
沈以良生气了,回去後和沈鲁氏商量了半天,最後赌气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有随小孩子乱任性的?只要山子媳妇同意,我们就做主给他俩办了!请亲戚丶里坊喝酒,摆上十桌八桌,咱们自己热闹热闹。生米煮成了熟饭,岭子也就没啥说的了!」
於是,沈岭逃婚了。
杨寄想像着嫂子张氏的样子——长相犹可忍耐,性格难以接受。沈岭骨子里孤高的一个人,确实为难他了。杨寄便笑着说:「好吧。换做我,我也要逃婚。我这里窄小,你不嫌,就住下。我的俸饷虽然不多,多个人吃饭应该不难。何况,昨天还挣了一笔。」
沈岭直视着他问:「哪里挣的?」
「呃……」杨寄犹豫了一下,瞟瞟二舅兄的神色,还是决定不撒谎了,「和几个同袍的朋友一起赌了几场,赢来的。不过,我也请他们喝了花酒,他们倒也没和我生气。」
「还喝花酒?」沈岭若有所思地掀了掀眉,见杨寄赶紧着在那儿赌咒发誓他绝没有失守,不由笑道,「你现在是朝廷命官,我可管不了你。管得了你的——」他顿了顿才说:「只有你自己的心了。」
沈岭像在自己家一样,气定神闲地打量着杨寄的单间,然後把自己的行礼包袱放下来:「还好,地方不算很小。我不敢鸠占鹊巢,但请妹夫留个地方给我挤挤。晚上睡觉,不过五尺而已。」他四下一瞟,指了指杨寄床榻的斜对面:「这里容我打个地铺吧。」
杨寄自然一诺无辞,帮着沈岭整理东西,却看他除了带几件换洗衣物和阿盼的小玩具之类外,都是书。杨寄翻了翻一本,笑道:「我阿母去世前,我还被她老人家逼着读过几页书,後来也忘得差不多了。你倒有心,大老远地来,还背这麽重的家伙儿,打算在我这里读书麽?」
沈岭边整理边头也不抬地说:「我这些书,自己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的,是挑出来带给你看的。」
杨寄愣了:「我读书?我读书有什麽用?如今凭刀枪弓箭吃饭,书对我有个卵用!」
沈岭从书堆里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修长眼睛,十分正经地问:「你之前读过的都是什麽书?」
杨寄翻翻眼睛想了想说:「阿母非逼着我读了《千字文》,然後诗赋略懂两篇,馀外便是孔孟了。」
「孔孟是好东西。」沈岭点头说,「但看你怎麽读。你如今走从军这条路,还是从《六韬》和《孙子》开始吧。」
杨寄覥着脸说:「平常操练和值守都累死了。好容易休息时,还是宁可玩玩樗蒲……」
「然後与你的同袍们逛逛花船,找找歌女。」沈岭道,「你也洒脱自在,不用和我妹妹团聚了。」
杨寄像挨了一闷棍,好半晌才说:「那也不是。建德王说,总得我给他建功立业,他才肯放阿圆与我团圆。我想,我如今能用的,也就是虎贲营里这帮兄弟,如果他们漏个啥消息给我,我就找建德王换得和阿圆相聚。」<="<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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