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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素採去,不勞煩孟軍醫了,」孟軍醫針凶藥苦,霍長歌打小怵他,聞言下意識「嚶」一聲憋住了哭腔,緩過了最初那股子傷心勁兒,窩在霍玄懷中,手指勾著他袖口仰頭淚眼婆娑得小聲哽咽道,「我沒事兒。」
她一張小臉濕濕漉漉,掛滿了淚珠,一說話,下巴尖兒上的眼淚「啪嗒」落下,眼角鼻尖通紅,模樣可憐極了。
「那你哭什麼?生病嚇到了?你得說與爹聽啊。」霍玄耐心哄她,抬手輕揩她眼下的淚,粗糙的指尖颳得她臉頰越發得紅,「還是你嫌爹近日忙,生辰禮送得不合你心意,惱爹了?你饒爹這一回,等你病好,爹陪你遛馬上雪山,你要捉那個什麼紅腹錦雞,我親自去,可好?」
霍長歌聞言又想哭。
燕王教女很有一套:學兵法武藝時,再累不准哭;騎馬操練時,傷了也不准鬧;但平日霍長歌愛哭就哭,她不開心著惱了就哭,繡個荷包針扎手了也哭,她哭,燕王就哄著,似眼珠子般在掌心裡捧著。
霍長歌十六歲初上戰場,隨軍出征大捷歸來時,她爹副將就曾說:「往日那個夜裡夢魘著都能哭到打嗝的小姑娘,入了戰場對著敵軍腦袋砍瓜切菜一通剁,直到刀口卷了刃,肩脫了臼,後背一道入骨的傷,人也沒掉一滴淚,真是奇。」
她爹話回得更好,他道:「她能打,因是我霍玄的女兒,她喜怒隨心、愛恨隨意、任-性-愛哭,那是她生在王府,亦是錦繡堆兒里滾出來的王孫貴胄。真正的天子驕子,就該當如是。」
可如今,她卻是在哭那一段昏暗無光的歲月終於過去;她哭她終不用再背負刻骨的仇恨過活;她哭她自此可從十三歲起,在爹與親朋身邊、在北疆好好重活一次,逆天改命,再不重蹈覆轍。
她哭到最後卻是喜極而泣,並不再見悲傷。
「我只是——」霍長歌哭著又笑,眼底淚光晃動,故作平靜地覷著她爹道,「昨日做了場夢,一場傷懷噩夢,我夢見北疆城故,夢見家破人亡,夢見爹與大夥都死了,只余我一個,沒家了。」
「……做個夢便哭成這樣了?沒得讓人笑話,」她那一語中的悲慟傷到無望,太過真實,霍玄眸光複雜地凝她半晌,又不動聲色眺目覷了眼窗前逆光立著的一道清瘦人影,方才嘆一聲,抬掌輕撫她發頂,沉聲哄她道,「爹在呢。爹在,家就在,北疆也在。我兒不怕了,不過一場夢,醒來便忘了吧。」
那一語似有安神法力般,或是霍長歌大喜大悲間,又哭得痛快耗力,聞言便昏昏沉沉埋頭她爹懷中。
霍玄掌心輕拍霍長歌后心,似哄孩子般攬著她抱了良久,待她熟睡,將她緩緩放於榻上,動作輕柔得替她揩乾眼下的淚,拾了藥碗,換了床錦被與她蓋好,才若有所思起身,一招手,與窗前那沉默的清瘦文士轉身出去,只留了蘇梅在屋內照顧。
*****
霍玄一推房門,屋外頂著風雪立了小半院目光殷殷切切的人,廚娘一手還拎著擀麵杖,灶台火沒熄便聞訊已急匆匆跑了出來,想來素采出去一趟,府里上上下下便皆曉得霍長歌渡過一劫,已是醒了。
孟軍醫背著藥箱與門下弟子杵在廊下,正欲叩門,見霍玄出來,便緩聲問一句:「脈象如何?」
「瞧著倒是無大礙了,退了熱,人又睡下了,只藥還未用,不知——」霍長歌幼時體弱多病,一來二去的,便連霍玄也懂了些醫。
「睡吧,睡著養身,退了熱便不用原先那藥了,我待會兒另開一副著人煎給她。她因著打小習武,如今這身子一年好過一年,心性也強悍得很,沒幼時那般脆弱了,比尋常姑娘家還要硬朗兩分,我看此番扛得住,王爺也莫太擔憂,多著她將養些日子。」孟軍醫寬慰舒心一笑,拱手作揖行禮,與弟子退下,又回隔壁屋中待命。
府里眾人聞言遂也安了心,各自散了。
唯霍玄還立在廊下凜冽刺骨的冷風裡,負手望著眼前呼嘯寒風中、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間,只一棵覆雪青松孤零零地杵在那兒。
他劍眉逐漸緊蹙,與身側那道清瘦人影嘆聲道:「楊兄業已瞧見了,這孩子眼下病成這副模樣,著實離不得人,你讓我現下送她往中都去,不是要剜我心麼?」
「我倒是與你家姑娘心有靈犀,我還甚麼都沒說,她便已經夢上了,比你有先見之明許多啊。」那姓楊的男子約莫五十上下年紀,縮手縮腳得披著件鍛灰色大氅,頗耐不住北地嚴寒似的,人雖像個柔弱文士模樣,眼神卻銳利清明,捋著頜下一把長須泰然駁他,「只你姑娘夢得卻是不錯,若你再執意——」
「今年這冬季來得格外早了些,這才九月,霜降剛過,就已下過一回薄雪了。」霍玄眼瞅著素采捧著粥碗轉過廊角過來,長嘆一聲截他話音道,「怕是狄人亦所料未及,想來未免突降大雪封山封路,南下劫掠不日便要提上日程。只不料狄人未至,你卻來了,我防得住狄人,卻防不住你。」
「楊兄,你我書房說去吧。」
第3章婚約
霍長歌一覺雖睡得沉,卻只約莫一個時辰便又醒了,舍然大喜下,精神也好了許多,手撐著床板醒來時也曉得餓了,喊了素采要粥喝。
蘇梅與她簡單洗漱了,素采先讓她用了煎的藥,這才將溫在暖爐上的白粥端來。
那粥府里廚娘拿砂鍋小火仔細燉煮了小半日,米里雞絲都熬得化了,面兒上又撒了些花生粉與芝麻粒,香氣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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