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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情落寞一嘆,又垂眸理所當然似得自嘲輕輕一笑?,便愈發惆悵得逆著?那風吹來的?方向轉身上了迴廊,扶著?朱紅廊柱緩緩行過半座府邸,越加進到後?宅深處,眼前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無不熟稔於心。
謝昭寧直直走到後?廂中一戶貼有封條的?獨立院落前,方才停下腳步。
那院落頗為寬闊,院牆稍顯高聳,環牆栽有一片松樹,松果落得遍地皆是,七零八落得栽進平整的?厚雪之中,也無人前來打掃。
周遭靜得駭然,杳無人煙,謝昭寧提著?大氅下擺一步一緩上得門下台階,手臂微微顫抖著?半抬空中,蜷縮的?五指漸漸舒展,貼在那冰涼潮濕的?木門上運力一推,伴隨封條「刺啦」一聲四分?五裂,那虛掩的?院門也拖著?刺耳的?「吱呀」長響緩緩轉開半扇,露出院中真容——那天井中雪疊舊雪,疊得厚厚一層,幾近瞧不出本來面目,似天地有意封存這院中草木磚瓦,便與它嚴嚴實實蓋了一層棉被一般。
謝昭寧負手入得院中,迎面便是一棵已枯死的?高聳出院牆的?柿子樹。
他怔怔仰頭,恍然熱淚盈眶,眼前一瞬似有數道人影攢動——
他瞧見盛夏時節,鳥叫蟬鳴,武英王於樹下教年幼的?他與連璋習武練劍。
連璋文成武不就,手腳僵硬得像四截臨時接上的?木樁子,一柄軟劍倒提手中武得磕磕絆絆,似只?狗熊在跳舞。
連珠頭上頂著?片寬大的?荷葉臥在枝丫間,探手指著?連璋捧腹大笑?;
他瞧見深秋十分?,天高雲淡,他被連珠攛掇著?一同爬上牆頭摘柿子,脖頸上套著?竹籃,戰戰兢兢一腳踩在樹幹上,顫顫巍巍得從枝頭小心翼翼擰下一個果子來。
連璋笨手笨腳爬上不牆,便仰頭緊張兮兮地張開雙手與武英王一同在樹下護著?他,生怕他摔下來。
中都的?柿子霜降前後?才成熟,巴掌大小,紅嘟嘟又軟糯糯,似一盞盞可?愛的?小燈籠懸在枝丫間,連珠蹲在牆頭忍不住便就著?手中果子咬一口,鮮紅鮮紅的?肉汁好似蜜糖一般得甜。
連璋樹下饞得咽口水,武英王忍俊不禁,笑?得雙肩不住得顫;
他瞧見寒冬臘月,大雪紛飛,武英王於廊下生了火爐,爐中炭火里隨意扔著?把棗栗,棗栗生硬的?外殼經不住灼燒,「嗶啵」聲響中裂開,一股淳厚而香甜的?味道隨之蔓延,他們三?人探著?腦袋不由往爐前好奇湊近,險些讓火燎禿了額發。
武英王手忙腳亂與他們不住拍打發頂火星,簡直啼笑?皆非;
他瞧見春暖花開,萬物復甦,北地燕王來了書信,武英王於書房案前拆了火漆,抖開信箋與他們一字一句仔細地讀,與他們描繪北疆風貌,與他們細數舊日袍澤,從未將他們只?堪堪瞧做無知孩童;
他瞧見那院中的?光陰一月月一年年,從初春到寒冬,四季輪轉,生生不息,他們於打打鬧鬧的?歲月中也漸漸得長大;
他又瞧見那一年,春寒料峭,薄雪還未化?盡,他正正十二歲,這宅院四周圍滿了人,披堅執銳的?禁軍與虎賁營里里外外疊了怕是三?層有餘,徹底堵死了武英王餘下所有的?生路。
武英王懷中攬著?一副女子衣冠奄奄一息躺在樹幹下,雖仍那般倜儻不羈得與他笑?著?交代?後?事,忍不住哽咽的?話音中卻掩不住悲涼與哀戚:「昭兒,小舅這一生,再去不得北地了……那三?州天高地廣,人心也生得寬闊,不似這中都,繁華下卻掩蓋得那樣的?骯髒……若是、若是有朝一日,昭兒能去得那裡,便將小舅的?骨灰帶去與霍玄,再替小舅問一句……至此一生,他、他可?悔了?他可?曾……有片刻的?後?悔……」
他可?悔了?
那一聲非僅是詰問,原是武英王自己心底的?悲嘆。
他想問霍玄悔了甚麼?他又悔了甚麼?是悔了曾經追隨連鳳舉起事?還是悔了為官於朝?更是悔了肩上擔著?皇親國戚的?虛名,實則如同自負枷鎖,困守半生不得自由?
謝昭寧憶起往昔,心中不由大撼,竟一日更比一日感?同身受起來,他怔怔望著?這院主?一生似亦要被這厚雪所掩埋,眼眶驟然通紅,眼底隱約蘊有淚意。
「就曉得你?會來這裡。」謝昭寧身後?倏然有人輕聲道。
他聞聲側眸,便見原是連璋立在蒼茫白雪下的?朱門中,披一件純白狐裘,亦似不忍瞧那院中淒冷景象一般,只?垂眸與他沉聲道:「要開宴了,外祖父著?我喚你?回去。」
話音未落,他已轉身走了。
謝昭寧再回眸依依不捨眺那院中一眼,壓下一腔哀慟與惆悵,方才隨他身後?出去,仔細闔上了院門。
「吱呀」又是一場長響,那斑駁而厚重的?朱門後?,一位開國功勳的?一生將再次被無聲掩藏。
*****
謝昭寧隨連璋上得迴廊,又轉去前廳,前廳里安安靜靜,眾人已稀稀落落圍了圓桌沉默落座,只?那老人與太子時不時話上幾句家常客套一二,隨意問詢些身體狀況,態度明顯敷衍,氣?氛亦頗顯尷尬生硬。
太子掌中扣著?念珠緩聲作答,禮數周全,抬眸見連璋與謝昭寧姍姍來遲,面上不豫神色一晃而過,便又縱容與他二人輕笑?,抬手囑咐他倆入座,再與那老人微微頜,示意開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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