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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那牌匾上面写着汤行天下四个字儿（第2页）

李老鳖一睁开虚蒙着的眼睛，说道：“那我就跟你实话实说。”

章兴旺：“对对对，就是这，我想听的就是你老实话实说。”

李老鳖一把身子往上欠伸了一下，说道：“夜个老闷来找我了。”

章兴旺：“老闷？哪个老闷？”

李老鳖一：“还有哪个老闷，你救过他命的那个老闷呗。”

章兴旺：“石老闷啊，他来找你弄啥？”

李老鳖一：“我就奇了怪，恁这些货，咋都是一个思路，祥符城里能支汤锅的地儿多着呢，非得把汤锅支到黑墨胡同口跟儿？”

章兴旺吃惊地：“咋？石老闷也想支汤锅了？”

李老鳖一：“咋？兴你支不兴人家支吗？”

章兴旺：“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咋也想到要支汤锅了？”

李老鳖一：“支汤锅是小本生意，尤其对咱这些不吃大肉的少数民族来说，再合适不过。公私合营之前，不，再往前说，民国，祥符城里支啥汤锅的都有，唯独冇支大肉汤锅的，你说为啥？”

章兴旺：“祥符城里的少数民族多呗。”

李老鳖一：“错。”

章兴旺：“那你说为啥？”

李老鳖一：“我说，我一说不爱听的人就可多。”

章兴旺：“我爱听，你说啥我都爱听。”

李老鳖一：“可早我就说过，这胡辣汤的老祖宗压根儿就不在咱河南，更不在祥符，要说跟咱祥符有点儿亲戚关系，那是有点儿可能的。要不是当年胡人把胡椒带到中原一带，咱祥符人眼望儿喝的汤还叫咸汤呢。”

章兴旺：“这一板我听你老以前说过，胡辣汤最早是胡人喝的汤，胡椒是胡人带进咱中国的，就跟西红柿一样，老祖宗就不在中国。”

李老鳖一：“所以啊，胡辣汤锅支在哪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汤要熬得好，谁喝都得劲，锅不管支在哪儿，都一样有人去喝。”

章兴旺：“那我就还把锅支在黑墨胡同口跟儿。”

李老鳖一的俩眼又虚蒙了起来，不吭气儿了。

章兴旺瞅着李老鳖一，问道：“瞅你老这副模样，像是还有话要说啊？”

李老鳖一：“有些话我是想说，可又怕说出来不得劲。”

章兴旺：“冇啥不得劲的，你老只管说，咱爷俩谁跟谁啊，说吧，爷们儿。”

李老鳖一把虚蒙着的俩眼睁开，昏花的老眼里飘浮着一层疑惑，缓慢地说道：“那年，秦昆生请我去信昌银号做襄理的时候，我觉得黑墨胡同那个地方，虽然是古代制造黑墨的地方，但也算个有文化的地方，银号安在那里，沾上一点文化的边，也有利于生财。却不想，银号倒闭了，倒闭就倒闭吧，那个地儿还充满杀戮。李慈民他儿那一帮子国民党，还一枪打折了陈子丰的胳膊，陈子丰脱去军装转业到地方，咋就又去了黑墨胡同，他不去还好，他一去信昌银号就彻底去球，改成了百货公司的仓库……”

章兴旺有所悟地：“哦，我明白了，你老的意思是说……”

“别吭，我的话还冇说完。”

李老鳖一制止住章兴旺，接着说道，“再有就是，最早是李慈民把汤锅支在黑墨胡同口跟儿的，后来老日来了，李慈民窜了，你接着在那儿支锅。再后来，老日被打窜了，你也窜了，李慈民又继续接着在那儿支锅。再再后来，共产党把老蒋打窜了，他李慈民也跟着窜了，你又回来接着支锅。再再再后来，公私合营了，谁都不能在那儿支锅了……”

李老鳖一停顿了一下，瞅着章兴旺问道：“下面的话还让我往下说吗？”

章兴旺急忙抬手制止道：“别说了，别说了，你老啥也别说了，我知你说这是啥意思了。”

李老鳖一淡淡一笑，说道：“是啊，这个世界上啊，有些事儿真的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只能糊里糊涂不能细想。远的不说，咱就说咱清平南北街，老日占领咱祥符那会儿，祥符城里哪条街能像咱清平南北街那样，汤锅照样支，牛肉照样卖，火烧照样打，就连恁锵实的日本侵略者，都拿咱清平南北街冇法儿，你说为啥？就是摊为咱清平南北街的人不好缠？惹不起？还是咱寺门的人各个三头六臂？”

章兴旺眨巴着俩眼：“那你说为啥？”

李老鳖一：“清平南北街的风水好呗，守着东大寺有真主保佑着呗，黑墨胡同能比吗？你瞅瞅那条黑墨胡同，不是银号倒闭，就是把人胳膊打折，要不就是他走了你来了，你走了他来了，不让人安生。我今个把话搁这儿，你要不信你就试试，你还把汤锅支在黑墨胡同口跟儿，看我说得灵验不灵验。”

李老鳖一说，前两天石老闷来找他，也是咨询汤锅支在哪儿，石老闷也把眼睛盯在了黑墨胡同口跟儿，石老闷愣中那个地儿，主要是愣中南来北往的书店街客流量大，汤锅支在黑墨胡同口跟儿十分扎眼，大轱远就能瞅见，懂汤的喝门道，不懂汤的人喝热闹，咋着也比把汤锅支在背街小巷里面强。可是，当石老闷听罢李老鳖一这么一番说辞以后，打了退堂鼓，决定把他石家的汤锅支到西大街上去了。

章兴旺：“老闷不闷啊，悄摸偷干闷活儿啊。”

李老鳖一：“别说人家石老闷，你不是照样干闷活儿，比石老闷干得还早，祥符大学的钱赚得劲了，眼望儿又要竖起招牌支锅了。”

章兴旺：“在祥符大学里熬汤不碍我蛋疼，那是俺儿干的事儿，汤好汤孬，就是丢人打家伙，那是俺儿的事儿。要是自家支汤锅营业，那可就不一样了，汤好汤孬俺章家的招牌竖在那儿呢，丢不起那个人，你说是不是？爷们儿。”

李老鳖一点头说道：“是这个理儿啊，别管谁家的汤好汤孬，招牌在那儿竖着呢，别管招牌竖在哪儿，祥符城就恁大一点儿城壳娄，南关放个屁北关都能闻见，只要汤好，锅支在哪儿都不碍着，碍着的只有一样，那就是风水，风水不中，汤再好冇用。今个我把话给你讲白了，黑墨胡同那个地儿，破财。”

听李老鳖一这么一说，章兴旺不再吭气儿了。

章兴旺压双龙巷回到家，刚一进门，章童就对他说，石老闷家的汤锅，今个在西大街上开张了，可热闹，还拉了火鞭，清平南北街上不少人去捧场，都瞅着石家汤锅上面挂着的那块牌匾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