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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狂歌纵舞,难听难看,不知天地为何物,身上仅有的,只是燥热和悲伤。”
2oo1年来了,过惯了农历新年的太平镇居民们不知新岁已至,修车厂的生意每天都很忙碌,没有余暇让郭悲伤,他埋身在车底下,眼帘里走出一双米色的皮鞋,一脚轻,一脚重,是个瘸子。
“新年快乐。”
齐玉露双手拎着皮包,她烫了头,脸上化了妆,新买的青绿色羽绒服衬出她全新的气色。
郭兴奋地爬出来,自从那夜公墓树林的一面后,两人好久没有见面了,他想埋怨她的神出鬼没,嘴里却只能说出些无关痛痒的话:“你胖了点,胖了好看。”
“你瘦了,”
齐玉露伸出手,抚摸他唇上坚硬的胡茬,“”
天色已经擦黑,汽修厂牌匾出微弱的光亮,他们都没有向彼此道歉,什么都不必解释,只是深深地拥抱。
对面的公园里,除了锻炼的大爷大妈,见不到一个年轻人,长椅上,郭和齐玉露并肩而坐,她幽幽地念起手里的书:“余烬追逐焰火……”
郭一嘴烟味儿堵住她的嘴,手慢慢在她的腰间游走,伸进她的衣服里,齐玉露起初很享受他,可久而久之,她忽然察觉到一种不祥的异常——他像是在泄愤,眼睛落在她光裸的皮肤上,却似乎穿过她的身体,看向别的事物。
“郭,你别这样,我害怕。”
齐玉露推开他。
郭愣了一瞬,醒了似地摇摇头:“我那天要是早点回家就好了……”
“不怪你,我那天说过,虽然你不开心,但是我还是要说,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你那天阻止了,她也会趁你不在的时候……”
“别说了,我都明白,放下,放下,不就是放下吗?我明白。”
郭又点燃一支红山茶,在烟气中眯上眼睛,鼻子皱缩,痛苦又享受。
“我替阿姨祈祷了,上帝会让她去天堂的。”
齐玉露说。
郭不信神佛,想起她送给自己的十字架,不知道被自己丢到了哪儿。
他机械地侧过头,揽住她的腰,只是亲吻,她的嘴巴仍残留晚饭荔枝汽水的味道,那淡淡的甜味慢慢驱散他嘴里的苦味儿,他忽然转过脸狂咳起来,一声高过一声,渐渐出干哕的声音,他的胃里不好受,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眼泪忽然满缀,从深深的眼眶里掉了出来,齐玉露第一次看见郭这样痛苦,轻轻地捧起他的头:“你什么都可以和说我……”
郭不可抑制地瘫下去,口不能言,双手死死掩住头脸,齐玉露看见他起伏的肩胛骨,那遒劲、宽大的指骨颤抖着,像是怕冷。
齐玉露安抚他,顺着毛捋,用腿垫高他的头:“你枕着我,郭,你枕着我。”
费了好半天,才扒开他严防死守的手。
郭放弃了挣扎,涕泪横流的脸暴露在齐玉露的目光之下:“我想不通,我以为我想通了……”
齐玉露不知所措,静静地摩挲他的胸膛,又低头吮他的泪:“你终于跟我说心里话了。”
郭渐渐镇定下来,她的手心热热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哄孩子:“齐玉露,你说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对于这个问题,齐玉露心里又千百种文艺的回答,可是她终于没有说话,她的腿有些痛,转身从包里拿出自己随手带的一本旧书,吹了吹页面夹的灰,随便翻到一页。
“大约也在这个时节,开始见到蒲公英,在略荫蔽潮湿的河岸边,在青草更青处,四下里结籽儿了,兴许我们还没找到它黄色的丰盈花盘,那小小的圆形撒种系统,男孩子们常常急不可待地吹上一口气,看妈妈要不要自己回家。要是一口气能吹光所有的种子,就意味着妈妈还没要他们回家。有趣的是,绒毛类种子原本在秋天更为常见,而它却早早出现了。这是自然母亲的暗示,即人生有要完成的任务,并借助蒲公英把这讯息传递给我们。自然就是这样,比人类要确定得多,也迅疾得多……”
那一晚,齐玉露的细腻和体贴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当她真正面对一个垮塌的男人,她感到不知所措,可她不知道,问的郭也未必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郭听着齐玉露那泛起微澜的柔声,忽然感到生的美妙,那种美妙穿梭回十年前的宇宙,来到一个叫郭小八的小伙子身上……
郭慢慢安静下来,呼吸也越来越平稳,她一手拿书,一手摸他下巴上硬硬的胡碴,他没得到答案,只好闭上眼睛,她现他的睫毛很长很浓,也许遗传自他的母亲。
“这本书叫啥啊?”
齐玉露停止了诵读,合上书页,把封面亮给郭:“法国作家梭罗的《野果》,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作品。”
每当去除东北口音说些和文学有关的东西,齐玉露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的声势不再低弱,那样子在郭眼里像个挂在电视里的严肃的播音员,又或者说,是译制片的里字正腔圆的女主角。
郭难得认真听,听完以后皱了皱眉,抬手夺过来:“借我看看。”
“你还读上书了?”
“操,你别看不起人呐!我不是大老粗,我起码初中念完了,当年也是响当当文化水平一流的混混。”
郭精神为之一振。 齐玉露看他又开始挥幽默细胞了,知道他大概是好了些:“走吧,郭,我请你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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