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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桥接过来,“谢谢。”
葛小永拉过椅子,和她面对面坐着,“别犹豫了。我问过开发区,他们觉得这主意不错,会配合我们尽快申请批文。”
周桥喝了口水,恢复了些活力,摇头道,“做好尾气处理的代价是成本,每天喷进去的都是钱。真正赚钱的厂,有几家没偷排的?”
葛小永和她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她眼里的血丝。他转过头,“那么多人都干了,为什么我们不行?桥姐,你知道,理想主义者在现实面前只有头破血流。”
周桥苦笑,“我不是,我的世界既不干净也不阳光,但至少我们不能拿那么多人的健康开玩笑。”
葛小永的声音有点冷,“管他们呢,他们也没管过你的死活。现在的局面也是他们造成的,你有义务做圣人吗?”
周桥看着他,“我不想做圣人,但也不能赚黑心钱。最多不做事,不能做太坏的事。”
葛小永霍地站起来,“你真的这么想?”
他来回走了几圈,回头对她说,“我是为自己?”
他又走了几个来回,点点头说,“我是为自己。我辞掉稳定的工作,跑来这种地方,一年老了十岁,女朋友也跑了,全是因为觉得跟着你能做实业。结果你告诉我,算了,不做了。你不用管我,你只要问你对得起自己吗?”
他口齿不清地反复念叨,“每次我去开会,挤在一大堆五六十岁的私人老板里。他们得意洋洋地说,无论是高新科技补贴还是废水排放超标,没有他们搞不定的。我听得特别难受,我们认真做事,难道认真反而是错,连小学毕业的人都比不过?桥姐,我知道你想做新一代产业,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得有实力,否则看在别人眼里就是蠢。”
“够了。”
周桥制止他,“明天再讨论。”
她缓解气氛地说,“胖子不是一天吃成的,再急也不急于这几个小时。”
葛小永不敢再说,但火仍然憋在心里。周桥本想自己开车,但他已经直奔驾驶座去,她坐到副驾驶位上,若无其事地说,“现在是早上三点,你好好休息,下午再来上班。”
葛小永还是沉着脸不吭声。
回旅馆的路有段被挖开了,正在埋排水管,晚上没人施工,摆了两块警告牌做标示。葛小永小心翼翼地想绕开,却陷进了个深坑。旧普桑蹦哒了下,底盘擦到地面,发出很响的刮蹭声,然后砰的一声,车子完全歇了火。两人不约而同打开车门,发现左侧前后两只轮胎居然同时爆掉。
黑灯瞎火到哪去找第二只备用胎,周桥蹲下去观察。葛小永朝瘪掉的轮胎踢了脚,车微微晃动了下。蚊子倒围了上来,他拍开嗡嗡作响的小飞虫,“我要辞职。”
周桥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打电话叫人来。
远处有狗叫了两声,但随即又归于沉寂。周围的一切,在黎明的黑暗里没有了生气,葛小永靠在车上,发现生活就是摊死水,而所有的发奋不过是从一个泥潭跳入另一个。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辞职。”
周桥还是没有回应,葛小永突然明白了吴冉冉不辞而别的用意。明知道对方不想自己走,告别又有什么意思,反正都会伤对方的心,不如一走了之。他也不想管周桥会怎么想,抬腿就走。
周桥锁上车门,把座位放平睡下去,等修车的人来。她在生气,气自己气到手都颤了,不就遇到点事,看,她选的帮手已经沉不住气,和她闹翻了。当初选人时,她考虑过有经验有阅历的,但这类人不易管理,所以退而求其次,宁可要年轻有干劲的。明知年轻人容易投入感情,也容易失落,却没办法两全俱美。
心事重重哪里睡得着,她又坐起来,在车里翻到一包烟,是不抽烟的葛小永备着出门办事用的。这段时间他变得也多,越来越有企业的江湖气。但他对她仍然和最初那样,有事挡在前面,加班总是他来,这还是头回爆发。
周桥点了支烟。她没抽烟的习惯,吸了口拎在手上看,看烟头渐渐要灭时才再吸一口。去哪找钱?在致癌的二恶英和到处求人之间,她不信找不到钱了。银行?可能危险,不是银行不想贷,现在实在收得太紧,她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抵押的了。除非找到人担保,但谁又肯替她担保,毕竟不是一百万、两百万的事。私人信贷,利息太高,做哪种生意能赚到那种利息,完全属于饮鸩止渴。朋友中还有谁能挪头寸?她一下子想到徐韬。
不。
烟头差点烧到手,她慌忙按熄。车里弥漫着呛鼻的味道,她打开车窗,大大地透了口气,风吹到脸上,她才发现面颊上又胀又痛。
有病,哭什么?哭给谁看呢?秦雨松又不在,否则说不定还能从他那得到些安慰。但她几乎能猜到他要说的话,何苦这么累?她不知道,可回首过去的十年,最后悔的是浪费了两年,时间花得毫无价值,最快乐是过去一年,生命在燃烧。
“周桥,你自作自受。”
她对着窗外说。嗓子又沙又哑,简直不像她的声音,说完她忍不住笑了,好了,快疯了,“坚持,你可以的。”
要是不成功,那就去……反正人生百态也算全试过了……她摇头,甩掉可怕的念头。
黑夜为什么这么长,连指路的启明星也失去踪迹,她颓然倒回座位,长长叹了口气。
破晓
周桥等来等去等不来修车的,想想也是,在最想睡觉的时候被叫起来,换谁都有意见。
求人不如求己。她在后备箱翻出千斤顶、套筒,还有备用轮胎,换好一个是一个。用千斤顶支起车,她拿着套筒慢慢卸螺丝,折腾到满身大汗加上踢了几脚,才把轮胎给弄下来。装备用胎时她才摸到使劲的诀窍,花的时间比较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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