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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夜间沿着海岸向北航行,拂晓时分驶进了查尔斯顿港。斯佳丽一夜未曾合眼。她走上甲板等着看日出。港湾辽阔的水面上罩着一层玫瑰色的薄雾。透过薄雾,只见远处的城市一片模糊、一片朦胧,宛如梦幻中的城市。圣米迦勒教堂的白色尖顶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红色。在轮船发动机缓慢的划动之间,斯佳丽似乎隐约听到了教堂从远处传来的熟悉的钟声。此刻渔船一定在市场上卸货吧,不,时间还早了一点,渔船一定是在准备靠岸。她眯起眼睛细看,但即使渔船就在眼前,薄雾也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努力回想各种不同的鱼类、蔬菜、咖啡小贩们的名字、那个卖香肠的人——她在回想任何可以使她的脑子不得空闲的东西,以避免想到她不敢回忆的往事。
但是当太阳跃上她身后的地平线时,染色的薄雾散了,她终于看到了苏姆特要塞麻脸般的墙壁。“金羊毛”
号驶入的水域,正是她和瑞特驾舟漫游、一起对着海豚大笑、一起遭到风暴袭击的地方。
该死的瑞特!我恨他——还有他的该死的查尔斯顿——。
斯佳丽告诉自己该回舱房、把自己与猫咪一起关在里面了;但她的脚却像是在甲板上生了根似的。慢慢地,城市的轮廓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了,它闪耀着白光、粉红色的光和绿光,在清晨微微发亮的空气中呈现出轻淡柔和的色彩。她可以听到圣米迦勒教堂的钟声,闻到热带鲜花浓郁的芬香,看到白尖公园里的棕桐树和碎牡丽壳路的乳色闪光。此刻船正经过东炮台的海滨大道。斯佳丽从船的甲板上可以看到海滨大道以远的地方。她看到巴特勒大宅与树梢同高的圆柱、树荫遮盖的长廊、前门、客厅的窗子、她的卧室——窗子!还有玩牌室里的望远镜。她撩起裙子拔腿就跑。
她点好早餐叫送到她的套房内来,并坚持要布莉荻留下来陪着她和猫咪。唯一的安全就是锁在舱房内,不被人看到。这样瑞特就不会发现猫咪并把她抢走了。
仆役先在斯佳丽起居室的圆桌上铺上一块发亮的白桌布,然后推了71进来一辆小车,上面摆着两排盖好的银盘子。布莉荻吃吃地笑了起来。
仆役一边小心翼翼地摆盘子和放在餐桌中央的花瓶,一边介绍着查尔斯顿。斯佳丽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没去纠正他,他说错的东西大多了。不过他是苏格兰人,在一条苏格兰的船上工作,谁又能期望他对查尔斯顿有很多了解呢?
“我们将在下午五点再次启航,”
仆役说“在此期间要把货物装上船,还会有新的旅客上船。各位女士可以下船去市区游览一番。”
他把大浅盘放好,掀开盘盖。“下面有一辆漂亮的轻便马车,车夫对所有游览的胜地都很熟悉。车费只要五十便士或两块五美元。马车就等在跳板旁边,如果你们想呼吸一下凉爽的海风,南边下一个码头上停着一条船,可沿河而上。大约十年以前美国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内战。你们可以看看被战火烧毁的巨宅废墟。不过要去的话就要抓紧时间,那船再有四十分钟就要开了。”
斯佳丽试着吃了一片烤面包,但面包却哽在喉咙口咽不下去。桌子上的镀金钟在嘀答嘀答地响,时间在一分一分地过去。这声音在她听来特别响。半个小时过后,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我要出去一下,布莉荻,但你决不可离开一步。打开舷窗,用那边那把芭蕉扇扇凉,但不管多热,你和猫咪都必须把门锁好待在这里。想吃什么、喝什么就点好了。”
“你要到哪里去,斯佳丽?”
“这你不要管。我会在开船之前回来的。”
游船是一艘红、白、蓝三色相问的小明轮船。用金字书写的船名是“亚伯拉罕林肯”
斯佳丽对它记忆犹新。她曾看到它驶过邓莫尔码头农场。七月不是南方的旅游旺季。船上连她在内才只有十二个乘客。她:坐在上甲板的一只遮篷下扇着扇子,咒骂着长袖高领的丧服使她在南方夏季的酷热中闷热得发昏。
一个戴红白条纹高帽子的男人手拿一只喇叭筒在高声评述,这使得她越来越恼火。
瞧那些肥头大耳的北佬,她忿恨地想,他们还听得津津有味呢!残酷的奴隶主?哼,真是天晓得!被骗卖?算了吧!我们爱我们的黑奴就像一家人一样,对有些黑人来说,不是我们拥有他们,而是他们拥有我们。汤姆大伯的小屋?纯粹是无稽之谈!有教养的人决不会读那种糟粕。、、她想要是当时没有心血来潮,不来乘船游览就好了。这只会使她心烦意乱。这已经在使她心烦意乱,而船还没有驶出港湾进入阿希礼河呢。
老天慈悲,解说员总算噜哩噜嗦他讲完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只听到活塞的扑扑声和水从明轮落下的劈啪声。两岸沼泽地里长着绿草和金黄色的草,沼泽地后面的河岸上矗立着长满苔薛的粗壮橡树。蜻蜓在草丛上方摇蚊飞舞之处飞掠而过,偶尔有条鱼跃出水面,然后再噗地一声落入水中。斯佳丽远离其他乘客,怀着仇恨静静地坐在那儿。
瑞特的农场被毁了,可他却无所事事任它荒废。山茶花!在巴利哈拉,她把数百亩杂草丛生的荒地变为庄稼茁壮的良田。她已重建起整整一座小镇,而他只是坐在那儿对着烧焦的烟囱发呆。
这就是她乘上游船来这一趟的原因,她告诉自己。如果能看到自己做的远远胜过他,心里会感到舒服的。在河道的每个弯曲处之前,斯佳丽都紧张一番,拐过弯后才松弛下来,但瑞特的房子却没有出现。
她已忘记了阿希礼庄园。朱莉娅阿希礼四方形的大砖房坐落于庄园未加装饰的草坪中央,看上去它华丽却令人望而生畏。“这是唯一没有被英勇的联邦军摧毁的种植园,”
戴着可笑帽子的那个男人大声说道。“联邦军的指挥官心肠软,不忍心伤害卧病在床的未婚弱女子。”
斯佳丽大笑。“未婚弱女子”
?真是天晓得!朱莉娅小姐一定是把那位指挥官吓得要命!其他乘客都以好奇的眼光看着她,但斯佳丽并未察觉。接下来就是邓莫尔码头农场了是的,那儿是磷酸盐矿。比过去大了这么许多!有五艘驳船正在装矿石。她仔细察看着码头上那个戴着宽边帽的男人。是那个穷苦的白人士兵——她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好像是叫霍金斯——不管它了,只三刀要再绕过那个弯,经过那棵大橡树阳光照射在邓莫尔码头农场巨大的梯田式草坪上,那照射的角度好似把草坪雕刻成一段绿丝绒的特大楼梯,并在河边的蝶形湖面上洒下了金色的小圆片。斯佳丽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但她的喊声却被挤在栏杆边她四周的那些北佬们的惊叫声淹没了。梯田顶端烧焦的一根根烟囱有如耸入蓝天的高大哨兵;湖间的草地上,一条美洲鳄正趴在那里晒太阳。邓莫尔码头农场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情趣高雅、遭到了损坏、充满了危险。而且是可望而不可及。保留下来的那间侧厅的百叶窗紧关着,那里是瑞特的住处兼办公室。
她的目光急切地从一处移到另一处,一边把记忆中的景象与看到的景象作比较。花园的更多部分进行了清理,看上去似乎一切都在欣欣向荣。房子后面正在建造新的建筑;她闻得到生木材的味道,看得到一个屋顶的顶部。房子的百叶窗已经修好,也许是新装的。它们一点不松垂,而且闪着发亮的绿漆。一个秋天和冬天,他干了不少活。
也许是他们一起干的。斯佳丽试图将目光移开。她不想看那新清理过的花园。安妮像瑞特一样非常喜爱那些花。而修理好的百叶窗也一定意味着一个修补好的家,里面住着他们俩。瑞特是不是也为安妮准备早餐呢?
“你没事吧,小姐?”
斯佳丽从一个陌生人身边挤过去时,对方关心地问道。
“太热了——”
她说。“我要到那边去,找个阴凉的地方坐坐。”
在接下去的游览中,她只低头看着油漆不匀的甲板。这一天似乎要永远延续下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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