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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望熙超市,离香信园也不算远,十几分钟的车程而已。若是没跟着小祖宗,贺戍会直接选择步行。道路空寂,天色趋暗,车速自然而然更快了些,乱风似马鞭子,一抽一抽地打在脸上,柔顺的发丝也偷溜出耳际,时而贴拂过唇角。苏融伸手理了理,卒然车身一个剧烈颠簸,pi股骤时凌空,人猛然向前倒去,害得她两颗门牙毫无防备直接撞上了贺戍的脊骨,疼得冒眼泪。两只手也由先前的揪衣服变成了抱住他的腰腹,掌心的触感有点怪怪的,软中带硬,有肉体的弹性却又如轮廓分明的搓衣板般紧实,应该是他的……腹肌。她抬头往前看,即刻了然情况,原来在路口转弯区,突然闯出来个女童,幸亏贺戍车技娴熟,及时刹住了车,要不然两人还得惹上事故纠纷,进局子里过夜了。这定睛一看,似乎还是赵奶奶的孙女儿糖糖,去年这孩子父母闹离婚,夫妻俩就共同财产一直谈不拢,甚至在法庭上大打出手,这丑事在香信园算人所共知,而抚养权最终是判给了收入更高的男方。“没事吧,糖糖?”
苏融紧张地问,怕这小女孩被吓到。糖糖迟钝地摇摇头,又朝背后一瞅,慌里慌张地跑走了。紧跟其后,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追了上去,他擦车而过,短暂地与苏融、贺戍视线交汇。苏融认得他,不就是糖糖的工作狂爹?等这两人消失在路口,贺戍也重新发动了车子。“幸好没事儿啊。”
苏融叹了句。“融融。”
贺戍低声道。“嗯?”
“抱太紧了。”
嗓音里有些克制。苏融瞳孔放大,秒懂他意思,迅速收回手,这次连衣摆都不敢揪着了。其实抱住还蛮有安全感的,否则她就不会忘记了。“继续搂着,别太勒就行。”
他又闷声说道。话里似还透出几分不乐意,实在让人难以捉摸。不过,苏融是真又抱上了,因为那确实会令她坐车时足够安心,也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搂着过来的。耳边风声漱漱,沿途街景变化不定,马尾扎的皮筋也不知何时崩开了,发丝散落一身,柔盈盈的。而她扣着手心,真切地感受到他呼吸的一起一伏,以及若暖席般可靠的背脊。还是一如从前,似乎从未改变。呼啸的风声穿进耳蜗,杂乱五章的思绪无律纷飞,好像回溯或是重迭了时光。犹记得,少年的他曾说过,哥哥永远是她可以停靠的港湾,是坚定的归途。但她好像是一艘即将沉海的破洞帆船,起一阵大风就能把她吹翻,漂泊孤寂的等死,似乎是她一生注定的宿命,无地可去,无人能救。步入望熙超市,贺戍和苏融兵分两路,分头行动,一个人是挑菜称米,而另一个人是搜刮各种垃圾食品。苏融格外的放松惬意,她不喜欢人多拥挤的地方,但超市是唯一的例外,在这里她能体会到全身心的舒畅,它是一个可以驱逐所有坏心情的宝地,亮而不过火的灯光,齐全丰富的食品,宽敞洁净的地板,待上个一小时,抱着满怀的零食,阴霾全消。临去收银台时,她恍然记起自己还需要买一款含植物成分的洗面奶,上次买的那瓶用得她皮肤过敏。她把零食一齐丢给贺戍付钱,掉头又往里跑。绕了一大圈,才找到护肤区。寻找老半天,都走到男士日用品区了,也没选中一瓶合适的,不是太干,就是太润,实在大失所望。“要买什么?”
后背顿然响起个厚重的声音,吓得苏融手一抖,多米诺骨牌效应,倒了一整排的洗面奶。“哥,你怎么走路没动静啊?”
跟鬼一样,倏忽的就飘过来,无声无息的。“都等你多久了,你自己看看时间。”
贺戍冷语道,他坐外头车上候了她起码四十分钟,人跟蒸发了似的。她撇嘴没言语,一一扶正摆好那些东倒西歪的洗面奶。“咦?这是?靠!”
她惊嘑道。“怎么了?”
贺戍抽出插着口袋的手,低头询问。也不用她回答,他几乎是一望而知。苏融油然而生出一股羞耻感,脸部涨红,居然有人在放洗面奶的货架里塞了一盒避孕套,显然是被人临时弃购的,也太没功德心了。贺戍捡起那盒东西,搁在手里瞅了瞅,而后笑了笑,“你害羞什么?”
苏融极为讨厌他的促狭态度,横起细眉道:“羞你大爷!”
这下他笑得更欢了,“我大爷不就是你大爷,怎么还骂起自家人来了。”
“哥,你应该去一个地方。”
她凝视着他,十分郑重地说道。“那里太适合你了。”
“什么?”
贺戍没懂她脑回路。“凤凰街102号。”
说完人就冲出了超市,甚至带起一股风。耐人寻味的一句话,他思索了片刻。溘然间僵住嘴角,疯人院?她骂他是个精神病,趁他反应过来前,小姑娘逃逸了。贺戍嗤鼻,薄唇抖了抖,好胜又幼稚的家伙,非得嘴上占点便宜才行。他可不怎么介意,除了一闪而过的震惊,面色依旧平静无波,心情亦毫无影响,追出去捉的念头也只有小时候才会有,也不是所谓的找她算什么账,而是假装陪着她闹。
计生用品区,一对年轻男女正旁若无人地亲密半拥着,红着脸的娇羞女孩伸出手选购了一盒最新款螺纹装,男孩笑声暧昧,亲了亲女友的侧脸,低头咬耳私语几句,利落地换了种更大尺寸的相同款。贺戍目不斜视将东西物归原处,转身后却凝起寒冽的眉宇,眼底深黯。夜色弥漫,外边一整条街却是明亮而嘈杂的,周围人头攒动,前方车辆如流。贺戍身影如柱,钉在道路中央,紧紧注视着娇小的白裙女孩又怯又勇地启动车子,刹车被她扭到底,右把手只敢转一点点,比旁边行人的速度都慢。典型的心痒难耐,又怕受皮肉之苦。试练了好一会儿,大致开了一两米的距离,双脚一直就没离过地,搓地划船似的,骑个屁。她甩了甩长发,回头冲他一笑,弯成一双月牙眼,灵动而皎洁,像极了森林里追逐萤火虫的小狐狸,七分纯,三分惑。“哥,我会骑了!”
她骄傲地喊。贺戍走近她,一声未吭,似乎完全把苏融刚才说的话当成了空气。他弯腰从车前挂的购物袋里掏出一罐口香糖,倒了两颗进嘴,又塞回去。复才得了闲般,瞧了瞧那双因受凉而汗毛竖起的小短腿,“怎么刚刚骂了我,现在就忘了?”
一口一句哥,倒是叫的顺溜。她眨了两下眼,忍住心里腹诽,嘴不对心道:“小女子年芳二八,口无遮拦了,还望兄长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这哥哥不知何时变成了这幅尿性,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连妹妹都要沾尽便宜,真是令人发指。贺戍差点要把口香糖吐出来,也不晓得她从哪儿学的一套奇特说辞,她道不道歉,于他而言,是完全无所谓,本就没打算继续扯什么,就是兴起逗逗她而已。“先下来。”
他语气不冷不淡苏融没动,而是右脚点了点地,双手虚扭了一圈,神有所思着。“哥,要不我试试载你?”
她恳切地问道,“我又稳又敏捷!包你满意!”
又补了句。贺戍嚼了嚼口香糖,抓住左把手,不带半分考虑的讲:“想都别想。”
作势就要把她掰到后座,苏融反抗道:“哥,你就让我载你一回嘛。”
贺戍翻了翻眼皮,“就你这龟速,回家天都亮了,战战兢兢的,活像走鬼门关,都不稀得浪费口水点评你。”
他直言不讳的说,犀利又难听。“我刚才那是实验找车感,再开能带你兜风。”
她憋住气,立即为自己辩解道。“咱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贺戍捏额,身体里还有股若有似无的躁,他眼睛朝向路口的红灯,声色俱厉:“早知道带你出来就没好事儿,能不能消停点?现在是晚上,买的东西又多,改天找个时间我教你。”
他一时没法好言好语地哄着她。苏融恼羞成怒,在他臂部抓出一条红痕,不服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是,你就知道看扁我!”
狗眼看人低!她像一只急于证明自己有能力单独出去捕食的小兽,却将外界潜藏的凶险全然置之于不顾。贺戍下颌线崩得铁紧,“你第一次骑车,路上黑灯瞎火的,绊行的障碍多,事关安全问题,跟看扁有什么关系?”
红绿灯、来往车流、机动车道、拐弯、避人,对一个连脚都没胆量抬上休息踏板哆哆嗦嗦的初骑者,哪个都不是能开玩笑的,容易出人命。何况她还有前科,初中学个自行车都磕磕绊绊,弄出一身擦伤,不知道摔过多少次,最严重的时候路都走不了,最后还是在他的监督之下,亲自拖着后座一步一扶手把手教了好几个月才学会。“那我自己一个人骑,你走路回去!反正就算摔也是摔我自己,若是倒霉,死掉也是我自己的事,你没责任。”
苏融气言,若是出问题受伤自己扛得了,才不会连累他。她不知道用自己的生命安全来盲目置气,几乎是在踩着贺戍的雷区蹦迪,他一语未言,只凝睇着她,眼里蹿起一簇若隐若现的火。见此状,苏融偏偏叛逆心理作祟,大着胆儿动手扭转钥匙,双脚离地,准备一把开走车子,可她是个初学者,动作生涩而冲动,旋转把手的幅度太大,车一下子咻得就飞出去了,人根本控不稳龙头,又因为紧张,连刹车都忘了按,导致车如脱缰的野马一往无前地驰奔。她不顾安全的所作所为与嫌他多管的话彻底激起了贺戍极力压下去的火,他面色将近青黑,来不及斥责,他大步地疾跑追上前。车疾驶了好几米,就被犹如百米冲刺的他极迅捷地按住手腕与刹车,力道又紧又重,仿佛要捏爆她的骨头。肃杀疾快的动作,钥匙被暴力拔出,气氛犹如修罗场。从来都被温养宠护的女孩立时被重怒的哥哥骇住,心有余悸的她用几近悚然的目光对上他的黑瞳,从中清清楚楚看到了破泄的怒意。“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吗?苏融,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任性胡作,你是不是以为什么无理要求我都会答应你?谁给你的自信?”
他用狭长的眼角对着她,凶戾尽显。“是因为我一直惯着你,就让你有胆量拥恃无恐了?是打心底觉得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所以敢跟我对着来?嗯?”
她的手随他的话音而落,人被定住似的,后脑勺顷刻便被他掌控,隔着头发压住颈。他猝然伸指钳过她的下巴,眸光锐利如刀,似捕住猎物的蟒蛇,要将她生吞。“别太得寸进尺了,哥哥可没你想得那么好。”
说到最后半句时,他轻笑了下,是满带冷漠的嘲讽。他绝对不会为了搏得她一点好感而无限纵容,丧伦败行也是他,从变成一个不端之人后,就没多少人性只剩虚伪了,捅破那层腐烂的皮,才是赤裸又肮脏的他。她是真的不明白,一手把她带大的人,或许一念之间就能把她给毁掉。苏融心脏咯噔一跳,目光逐渐断裂在他阴鸷晦暗的眼神里,下巴被他掐得生疼,指骨抵着牙关,仿佛想捣进去,捅入她的喉管,让她说不出半个字。他突然间像变了个人,苏融眼眶刹那间变得沸红,这个人陌生而恐怖,他非要逼着她直视双眼,那里面杂糅着各种情绪,一寸寸漫溢出来,时而灼如火焰,时而凛若霜雪,令她没来由的惊骇与恐惧。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苏融已经记不清多少细节了,只知道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他沉默安置在后座。那晚夜凉如水,车速尤其慢,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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