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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娥再度弯身对梁王、公主各行一礼,而后直身说道:「梁王乃贤明之君,公主为女中尧舜,在下心向往之,离诀洛而入梁,有何不可?良禽择良木而栖,岂与燕雀一般声势萎靡,在下天性傲气,又有何不可?」话罢,她转身扫视一圈,态若行云,姿如青竹,眼中光华耀日,话里珠玑错落,有如一流清泉直击山壑,灿烂侵眸,所见之人无不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是天栽地培,刁养出来的一身傲气。
钟元善侧目相看,脸上掠过几分不合时宜的疲倦之色,不觉声势下息。他在朝堂多年,好些话语无须多想便已在嘴边,不说可驳倒张子娥,至少能平分秋色,但他忽然瞠目,震惊于唇边语塞,话不出口。
再早上个二十来年,他亦是一大言雄辩,才气云涌,展臂振袖争注目,丰采翩翩夺人眸的风云人物。可时光从不逆流,二十年弹指一挥,已隐于匆匆岁月,绝不复返,就如同那个立于朝堂,举杯谈笑大臣一般,绝不复返。
张子娥的确是年轻无名,此话不假,而钟元善却无法以此相驳。
他没有输在辩才,他输在了年迈盛名。
此番宴上争衡,他不得不叹服,所谓叹服,是在一声声坐消岁月的嗟叹中屈服。世上有些锋芒见不得,无论动用锋芒之人有意无意,它都过于尖利,有如隙中窥日,刺痛人心,将酣睡之人从睡梦中剖出来,径直抛向云端。钟元善堕落层云,无可奈何地发觉自己老了,无法在大殿上阔步而行,连一个回身都尽显狼狈。在洒然大悟那一瞬,他感到体内朽骨倾颓溃散,与年龄不符的神采顿时憔悴,如同暮雪霏霏,落地即化,须臾回归原本之貌,不免胸中太息,断无同灵秀后生争锋相对,一较高下的气力,遂是退而说道:「国策门尘虚子亦是靠肆谈天下出山,然空谈不解梁国之忧,还请问姑娘何为梁国燃眉之急?」
「韩旧地平原城归属未定,边境宋韩战事不断。」
苏永度道:「此事众所周知,本宫从平原城赶回,见黎庶疮痍,心有戚戚,奈何一筹莫展。」
钟元善道:「可有解决之法?」
张子娥道:「纵有良策,若是无法施行,又有何区别?」
钟元善道:「姑娘这是在小觑我梁国?」
「不敢,」张子娥行礼,高声说道:「请梁王赐兵,三月,取平原城!」
作者有话说:
「羽觞飞醽醁,芳馔备奇珍。」
羽觞:盛酒器具。
醽醁:绿色的酒。
芳馔:佳肴。
紫绶:紫色丝带,高级官员用作印组或服饰。
青舟(护崽):本公主保你不用跪。
子娥(护主):招人嫌的事让我来做。
先搞事业吧,子娥青舟这边的感情线,就是来得慢一点,毕竟张子娥听不懂人话。
张姑娘既是良才,襄王何以不用?
子娥:一山不容二虎。
明珏:非也,一城无须二1。
清贵慑人
三月取平原城?以今事势,莫言三月,纵换作三年,亦无万全把握。此言一出,先是满殿寂静,而后满殿哗然,在场之人无不错愕,皆拧眉瞪目而看。
钟元善久在庙堂,见惯了一水空言大话,犹是立身不虚,乃问之曰:「想是姑娘已有破敌之策,老夫洗耳恭听。」
「不可泄露。」
装腔弄事,钟元善不觉轻笑,轻到只有张子娥听得到。他退上一步,高呼道:「还请梁王定夺。」
梁王似并不把台下闹剧放在心上,如临寻常酒宴一般,顾自引觞满酌,回道:「有何不可?久闻国策门弟子高气,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本王静候佳音。」
赐兵而已,大惊小怪。况没提何种兵,老卒,弱夫,病号,残员,两眼一闭,良心一抹,皆可唤作兵,小小文字调弄无伤大雅,何须因几千条无足轻重的人命弃佳宴于不顾?玉盘珍羞不可薄待,琼浆玉液不可辜负,那帘后精致梳妆,拨弄琵琶,妙舞高歌的俏丽美人,尤难割舍,岂愿多听上一曲书生折节的老套戏码?
三月拿下平原城,搁谁都不信,不过是赏她师门脸面,向世人展现梁国大国用人之度而已。倘若侥幸成事,其间百利自不必说,若是丢盔卸甲,亦可拿来压一压他那个成天揣着花花肠子,不大安分的女儿。梁宫这代公主众多,苏青舟幼年就如同一叶小舟在浩海波澜中打转,连沉没沉都不知道。后来她到了婚配之年,数次指婚皆以告吹收场,不是这厢倒台了,就是那厢发丧了,梁王脑袋一拍,这才记住了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公主赖在宫里头。女子生于王侯家,除去嫁人稳定君权,别无他用,梁王敲着酒盖都不晓得还能拿来做什么。
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他赔在手里的女儿,竟有胆女扮男装跑去仙承阁降龙,竟还被龙翎择中,这又是天下另一遭梁王吹着胡子都想不通的事儿。龙夷选宋王有理有据,龙翎到底看中头一回跨出宫门的小丫头什么了?怕不是个色胚,一双龙眼被换作荔枝,只晓得上辈子见过的玉环美色了?
这会子可好,虽说名义上对外宣称龙翎归太子所有,可自从拿龙那日,小小公主终于手里有牌叫板,可不是「小马驹脱缰——管都管不住」吗?
得了,彻底走上一条离经叛道之路。梁王一咬牙,当即认命顺应形势,自此断去赶她出门之心。太子常年在外,遂委以都城杂务,不料成效甚佳。于刮目相看之余,梁王一连数日,烧香拜祖,对天感叹苏家血脉之奇绝不俗,随意拎一个公主出来,都不是凡物。而今来了个国策门的狂妄丫头,自然怕自家闺女叫人给欺负了,怎么着也得给她上一节知人善用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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