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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期瑾以手撑地,正欲起身,忽觉地转天旋。她在山上是被一句温言一句软语惯大的,从未有过罚跪一事,哪里晓得久跪之后脚会如此酸胀,她暗中咬唇,想遮掩此刻尴尬,刚打算一鼓作气站起来,便听到耳畔一句:「望书。」话音刚落,侍立一旁的宫女已轻款走来,满目笑意地将她扶起。柏期瑾定睛一看,正是方才神不知鬼不觉交与她茶杯的那位。名为望书的宫女随后带来了桌椅茶水,更为她展开纸笔,配上一方沉沉端溪砚。
柏期瑾晃晃悠悠敛袵作礼,又听李明珏道:「将你所想,写于纸上便好。」
柏期瑾初领命,虔诚万分地捧着折子逐字而看,时微微卷袖,慢勾皓腕,提笔沾墨,落下一串别致细楷。她心头纳闷,每本奏疏少说百字,却一点批注也无,襄王殿下记性好到这般吗?柏期瑾不由得起疑,就问道:「您都看过了?」
李明珏不假思索,回道:「看过。」问这话有意思么?不正是在她面前看的么,扫上两眼,不就叫看过了么?她怕柏期瑾看着无聊,添道:「若遇不解之处,问便是。」
柏期瑾不大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就一边看着折子,一边跟唠家常一般地同李明珏讲:「这位杨修文大人是不是同刘品言大人关系不好?」
「这原是两亲家,几年前小辈和离,吵得不可开交,如今一个住沙丘南,一个住沙丘北,隔一整座山还闹不清,参来参去不是头一天了。」
「杨大人说刘大人设计破坏他家农田,以致颗粒无收,当如何处置?」
「品品地名,沙丘,种得出来才古怪,派他们去沙丘是治刁民的,谁叫他们种地了?无须管。」
未过多时,柏期瑾评论道:「彭简书大人遣词华美,文炳不俗,就是不知所言。」
「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彭老好咬文嚼字,乃是言之过文,行之甚远。你读末上几句就好。」
「吴丘开春闹虫灾,后来可有跟进?」
「徐齐彪呈的?」
「嗯。」
「无跟进。吴丘靠风,虫灾年年都闹,姓徐的做事妥帖,喜欢瞎抱怨两句,会处理好的。」
「商平有百姓说在山里挖到了宝物要献给您,可有收到?」
「什么玩意?商平哪里来的山,就是个小土丘,还是我那年派人去堆出来的,献宝也不知道先查好。」
「这些地方您都去过吗?」
李明珏微颔首,当初为了找李明珞,沿着漠北一带,哪一块她没去过,就连养柏期瑾的白石山脚下,她都去过,只不过当年还想把白石山端掉来着。
柏期瑾若有所思,襄王殿下并非不理政务,几番问话下来,她对地势民情,官员品性皆了然于心,那些个道听途说来的传闻到底有几分可信?
阵阵翻页声中,夜愈浓月愈高,李明珏起身已是满脸倦意,云幕四垂。她经过柏期瑾身侧,同她说:「夜深,你别看太晚。」话罢,准备离去。柏期瑾想都没想,随即牵住衣袂,说:「你走了,那我怎么办啊?我睡哪啊?」
李明珏看了一眼她抓着衣摆的纤纤小手,不知所问。睡哪?问她作甚,问望书啊!遂居高临下地问了一句:「拉本王做什么?怎么,你要与我同睡?」
柏期瑾皱了皱眉头,她同庄姐姐睡过一张床,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但那是因庄姐姐家小,只有一张床,王宫怎么大,还找不到地方睡觉了不是?她不知道襄王殿下为什么这么问,难道真的只有这么一张床吗,那之前见过的小宫女都住哪呀?就问道:「宫里只有一张床么?」
晚风吹裾飒飒作响,李明珏迎风而立,于高烧银烛之下稍一挑眉,口上默默不答,唯眼中凝神相望而已。柏期瑾本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禁双眸转盼,既松不开手,又缓不过神,一时添了几分痴傻。夜色浓厚,调得襄王殿下兴致不浅,李明珏侧首,换了个角度看眼前的小呆子,有太多人这么看过她了,可柏期瑾好像从不掩饰那份不转睛,她旋即抬手招来望书,转瞬笑道:「望书,给柏姑娘备间房。」
言毕,洒然而出,落了满身蟾辉。
作者有话说:
王玉的嘴,骗小姑娘的鬼啊。
其一,之前还说要把白石山,国策门,仙承阁全都端掉,转眼就说钦佩了。
明珏:实话!都殉国了能不钦佩吗?用不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其二,吸引好感的方式,是靠骂对家。
明珏:实话!国策门,垃圾!
其三,折子批不完了是吗,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作业代写吗?
明珏:她高兴,我也高兴,没毛病!
明珏(拍桌抖腿):本王还是有操守,宫里只有一张床这种事,打死也编不出来。
赐名望书
山里不缺地,柏期瑾打小就是个山中大王,独占一张木板大床。之前赶路囊中寒碜,住不到好地方,一路上皆是咯咯吱吱小床板,后来又同庄青衣挤上小半个月,她早已被打压成了山下小喽啰,忘却曾经恣意徜徉凉席,称霸一方被褥的滋味。故而当她看到那张宽敞黑漆架子床,一双杏眼忽地闪现星光,闲话不必讲,闲情不必想,蹦上去就对了。这么一蹦让她真真切切地晓得皇亲国戚,簪缨世胄的奢靡生活,诚如书中所记,不虚。
夜阑人静,就着玉勾云纹小灯一汪薄黄暖光,她摸了摸月洞门上的钿花蝶纹,舒坦地在软软蒻席上滚来滚去,细细吟玩上好些时候。正当她乐不思蜀,又不知哪来了股凌冽寒气,吹得她幡然改悟,觉得自己好没骨气,像个误入纸醉金迷乡,须臾珠沉璧碎的堕落人。她立马坐正,盘起腿来独自念上几句圣人至理,背上几段传世名篇,话罢将脑门一拍,孤灯一吹,薰然一觉睡到万物初醒。枕稳衾温安乐窝,有多自在不必说,待到柏期瑾迷迷糊糊揉开眼,已是日上三竿。大事不好,她心头喊上两声「遭了遭了」,慌慌张张揽衣而起,从床上一跃而下,可不是要被当成贪睡的懒人了嘛!没等她顺上两把头发,望书闻声而来,在外间向她问早,吓得柏期瑾原地一跳,问道:「望书姑娘为何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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