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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特
诺特的目光停留在水面上,他的脸上则带着最深重的厌恶之情。浴缸立在苏格兰庄园的工坊外面,他从最近的水龙头上接了水管,在浴缸里接满了水。这儿有自来水,尽管除了工坊以外几乎所有的建筑物都沦为了烧焦的废墟。在此之前,诺特见过自来水,它的来源一直是个谜。他在想自来水是不是把一条活生生的河流通过漏斗装置引到了金属管道里面。
他应该在白天就洗好澡的,白天的时候阳光还能让他暖和一点儿,但是他并不想那么做。浴缸在室外,每一侧都是绵延到森林最深处的古树;对任何一个潜在的观察者来说,日光会令诺特更加清晰可辨,那些观察者一定会笑话他的。
约翰解释过,如果愿意的话,诺特可以用火堆上架着的大水壶把水加热。
呸,诺特想道,谁需要热水呢?
将浴缸放满冷水感觉像是对约翰和莫德的一点儿小小反抗。可问题是他们此时都不在场,无法看到他的叛逆,而诺特冻得发抖。
诺特愤怒地闭上了眼睛,滑到水下。他伸手去摸约翰先前强迫他接受的那块肥皂。约翰命令他——命令他!——仔细擦洗,包括他的头发。诺特每周都洗澡,因为两位同伴坚持他这么做。约翰调查清楚了为什么诺特散发出的臭味没有明显改善,最终他意识到,诺特每次只是打湿了头发,却不清洗它。诺特会习惯性地将一片片鹿肉贴在他乱成一团的头发上揉搓,这样鹿肉的油脂会令他的头发柔软一些,也因此,打湿头发事实上令臭味更强烈了。
一个人为什么必须洗头呢?诺特纳闷儿道。头发本来就该沾满灰尘,这样才会保暖。脏兮兮的头发就像是第二件斗篷一样。
虽然如此,诺特还是用那块肥皂反复地擦洗着头发,并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愉悦感。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已经把整块肥皂都用完了,然后仍然在用两只手揉搓着满是肥皂泡的脑袋,大撮大撮的头发掉了下来。显然,先前是灰尘让脱落的头发保持不掉的。
最终诺特从浴缸里出来时,浴缸里的水变成了深灰色,他用约翰先前给他的毛巾擦着身体,毛巾擦过他皮肤上所有的伤疤,柔软的材质令他感到很高兴。诺特迅速地擦干了身体,担心约翰可能会回来,会看到他对洗澡的过程很享受。
诺特一直是一名守望者,是被中阶裁决者选中的男孩,注定要令世上的事物各就其位。可是现在他成了一个孩子,被约翰和初阶裁决者照看着。然而他又有什么选择呢?他的守望者同伴把他赶到那个冰天雪地的岩洞里等死,而他的主人中阶裁决者,多半已经死了。
诺特走进工坊,里面非常整洁,比他认为所必须的程度更甚。他开了灯——灯这种设备不需要任何形式的火焰,却能点亮他在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那种玻璃灯泡。灯的来源就像自来水的来源一样,是一个不解之谜。
工坊里有三堆用来睡觉的稻草、做饭用的炉子和墙边用来训练的一排排刀剑。他们三个狩猎动物作为食物,但是不允许诺特将尸体留在附近任何的地方,也不允许他将一小块肉一直放在口袋里。像所有守望者都喜欢做的一样,那块肉是提醒诺特想起自己杀戮能力的东西。
那他们允许他做什么呢?几乎什么都不允许。不过他们确实允许他练习格斗,诺特不情愿地承认道,但是没有必要对这种仁慈多想。
在洗澡之前
,诺特把斗篷和衣服洗了,现在它们挂在工坊的门边,仍然是湿的。他穿上了约翰从某个地方搜出来的换洗的裤子和衬衫。这些都是现代服饰,贴在他的皮肤上,柔软得奢侈。
它们的柔软舒适无法动摇我,他想道。
直到开始查看他的蝙蝠,诺特恶劣的情绪才好转了一点儿。
“我从洗澡中幸存下来了,埃尔雷德。”
他对那个小生物说道。埃尔雷德开心地叫着,任凭诺特将系在它身上的布料打开。
先前他发现蝙蝠在森林的地上扑腾着,无法很好地飞起来。尽管诺特对此并没有特别请求许可,约翰和初阶裁决者似乎并不介意他养它。
埃尔雷德大约诺特拳头的一半大,有着大大的耳朵和毛茸茸的灰色身体。诺特认为蝙蝠也许比这个年龄应有的体形要小,这就是它还飞不起来的原因。他喜欢这个想法,因为诺特猜他自己也比这个年龄所应有的个子矮小。
“可能我已经有几百岁了,”
诺特大声地回忆道,用一个手指抚摩着埃尔雷德的脑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比我的年龄要矮小得多。”
这个念头把他逗笑了,因为,你当然不会每年都一直长高,直到死去。“不然,”
他指出,“老人的块头就会特别巨大。”
诺特用一个小瓶子往蝙蝠嘴里滴牛奶,是他在工坊后面找到的,他一直为埃尔雷德把瓶子灌得满满的。庄园里有奶牛,诺特学会了如何挤奶——这又是一项有损他尊严的杂活儿,不过既然可以给他的宠物喂牛奶,他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在蝙蝠贪婪地吮吸着牛奶时,诺特将它薄得几乎透明的翅膀轻轻地展开,摩挲着翅膀纤弱的边
缘。
“看看你长得多大了。”
他的手指停住了。以这种方式抚摩这个小生物并不正常。一个月以前,诺特养这只蝙蝠只可能是为了感受到兴奋——他会一边剁掉它的翅膀和脚爪,一边聆听它痛苦的尖叫。然而现在,扯掉埃尔雷德的翅膀这个念头却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全然不同的痛苦。
他突然地将蝙蝠的翅膀折回去紧贴着它的身体,包裹好,然后塞进衬衫口袋里,口袋恰好就位于他的胸膛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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