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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胸腹之间燃起连天烈火直如焚心,头脑中却清明一片,比天涯尽头的海更清亮,比深广寒域的雪更洁白;
好像小心翼翼秉烛而行,光芒于自己掌心隐约而跃,黑暗却如浓云重墨一般迎面而来,将自己包裹其中,痛如切肤。恍然止步举头四望,暗色茫茫唯手余光;
好像万仞高山且行且止,忽遇大雨乌云密集遮天蔽日,雨声如泣之中停步回首,来时旧路己被雨雾笼去不复影踪,心神茫茫再观前路,崎岖泥泞去势飘渺不可探寻,于是孤身一人呆立雨中,山色渐深不知是从;
好像…就好像在这暗淡无光前路难寻的孤苦世间,突然间失去了你。
失去唯一的你。我唯一仅有的…
遥白的情况很不好,他一向是有自知之明的。
右手手腕在纪沉公子扑上来将他从绳索上扯下来时,就己经断了。但是双腕之间紧系的赤金绳索却仍未断开,双手就此痛到麻木。
双腿膝盖在逃跑未遂的途中,被纪沉公子挥起殿内作装饰用的近一人高的铜质烛台狠狠击中,筋骨碎裂之声犹在耳边。
皮外之伤不计其数,粘腻鲜血在自己皮肤上纵横汇聚形成细流,不必揽镜自照,遥白亦知自己现在必然苍白胜纸气若游丝。
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己然失去理智直如颠魔的纪沉公子正用指尖自化而出的五根利爪抵在他胸膛之上。
这五根铅灰色利爪己让遥白吃足了苦头,身上不计其数的伤口皆是拜它所赐,其锋利程度勿用置疑。遥白此时犹不认命,咬住满口血腥欲翻身下旧,却成功的换来一记重重肘击,胸骨闷声作响,遥白只觉眼前升起万重黑水暗胜夜幕。
此时,其他感官反倒出奇的清晰灵敏。
他感到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正寸寸变凉,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他感到身上那人重衣繁纹的衣衫正在自己皮肤上轻轻磨擦,细妙而略显粗糙的质感无限放大,纪沉公子正在先杀后奸和先奸后杀之中作着艰难决择;他甚至听到门边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纪沉公子在自家地头上行凶作恶,难道还会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成?
遥白躺在桌上努力仰头去看。
殿门之外是霁天塔内的回廊,一整面禇红高墙在沉暗的夜色里显出一种奇异的颜色,比黑暗更浅一些,比鲜血更暗一点,像比翼鸟在深沉天色里扬起的暗红羽翼,某种浓烈的气息与存在。
在沉红影墙与金石地面相交的临界点,有个身影依稀而见。月白色衣衫襟处绣以蓝纹,绯红发梢宛如流动的光焰。
甜美的纤弱的,清丽的乖巧的,我的轻蓝。
遥白哽咽难言,想睁大双眼再看清楚一些,水汽却涌上来把他的视线鼓涨成潮汐一般的圆弧,壮阔而美丽。
他不怕痛亦不畏死。生命于他而言只是个梦境一般的过程。他追逐过也失败过,甚至遭受过身败名裂众叛亲离,那些比死亡更重的惩责。
看透也好了悟也罢,这些对他来说,都己不值得挂怀。可是,现在,他却倒望着那个白衣红发的少年轻影难过的几乎流下泪来。
不是泪如雨下直如泉涌,只是那模糊了视线边缘的水泽光华己让他明白,自己苟延残喘拼命挣扎,便只是为了他。
他与轻蓝约好了同去苦寒之地采玉,以刻纹章;约好了闲暇之时教他下棋,于馥彩流云碧水栏畔促膝细语;约好了要为他酿一坛碧叶清酒,放少许蜜糖佐以桃瓣,酒色青蓝回味悠远;约好了陪他并肩前行,纵是路远天暗千岩万转崎岖难行,亦不回头。亦不独行。
原来,我是如此的舍不得。瞳中水色蔓延,视线摇晃翻天覆地。视线正中那道纤然身影拂风般飘然而起,来势极快。白衣长袖于空中徐徐绽放,沉暗之色渐次退却,金珠朱墙遥遥而远。
最后,空广深殿之中只余了一道潋滟刀光,自上而下斜劈如电。色作艳红宛如赤霞桃瓣,于万籁俱静中现世无声。
遥白眯眯眼睛,仿佛难受其锐。漫天光影让他看不到弟弟那熟悉的脸庞。
这一次轻蓝并没有笑,雪白脸庞映了潋滟刀光越见凄迷。
他抽刀斜劈,一往无回,竟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深天暗地岁月蹉跎,在艰难而无望的荒寒之中,于他而言遥白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自己亦不能明白而准确的描述。
但是,无论如何,上天入地碧落黄泉,绝不能失。
五十一章
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是太湖君大人。他在发现自己那脾性爆烈又向无王法的小徒儿轻蓝不告而别无故失踪之后,就己经心知不妙。
虽然自己那小徒儿整日笑颜如花绵软可爱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是城府颇深出手狠辣与外表大相径庭。太湖君大人早己有了深刻了解,而且他知道,若是涉及遥白,轻蓝小公子的破坏力可以直接由鱼雷上升到原子弹。
这不是夸张的说法,是再客观不过的描述。
英明睿智了若干年,却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迟到先生太湖君大人赶到囚禁遥白的偏殿之时,原子弹同学己经爆发完毕。
太湖君站在门边于一室狼藉之前敛敛微见散乱的衣襟长袖,有幸参观了残疾版遥白坚苦卓绝的战后收尾工作。
这工作不是普通人能干的。遥白转头看看太湖君,视线极是模糊,只觉那人脸色可不甚好,比往日还添了几分铁青颜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殿内光线暗涩的缘故。
如此细枝末节遥白现在没空理会,面无表情的转回头来,手推额顶将己受伤昏迷的轻蓝顺着后窗推落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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