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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新中国成立初期至改革开放（第2页）

陈子丰冇等矮个子男人开口，先开口说道：“资本有大有小，资本家可不是就指像苟华亭那样能捐三架半飞机的人，像你这样的小资本也是资本家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矮个子男人把馍掰进汤里，点着头赞同道：“是这个理儿。”

章兴旺不吭声了，脸色也不太对了。

就在陈子丰带着这几位穿戴可展样的领导，来章兴旺的汤锅喝罢汤后的一段日子，章兴旺几乎每天都能瞅见一些人在黑墨胡同里倒腾，往里往外搬运着东西。原先信昌银号那些常来喝汤的熟面孔，几乎都瞅不见了，又出现了许多新面孔，这些新面孔里出现最多的就是陈子丰那个唱二夹弦的媳妇于倩倩。

几乎每天都来喝章家胡辣汤的于倩倩，又来喝汤时告诉章兴旺，信昌银号已经不复存在了，眼望儿已经变成了祥符市百货公司的批发部，她调到这个批发部当了主任。压于倩倩来喝汤时的话音儿里，章兴旺彻底明白，他压李慈民手里夺回来的这口汤锅，好景也不会长了。他问于倩倩，咋不见陈子丰来喝汤了，于倩倩告诉他，信昌银号关闭之后，陈子丰被上级调到文化部门去工作，当听说新成立的祥符市百货公司，要把批发部安置在信昌银号的旧址，陈子丰让崔主任帮忙，把于倩倩调进了百货公司，如愿以偿当上了这个批发部的主任。

于倩倩笑着对章兴旺说：“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也别笑话我，我要求来批发部上班，就是冲着恁章家这口汤锅来的。”

章兴旺：“你的二夹弦不唱了？”

于倩倩：“戏班子是旧社会的私有产物，还是交给公家比较合适。”

章兴旺：“算不算公私合营？”

于倩倩：“要说算也算，要说不算也不算。对我来说，算不算都无所谓，有家有口的人了，操不了恁多心，女人嘛，有个幸福的家庭，安稳的工作，再有口滋腻（得劲；滋润）的胡辣汤喝，比啥都强。”

章兴旺叹道：“唉，就怕是，你爱喝的俺章家这口胡辣汤，也快公私合营喽……”

于倩倩：“老兄，我问你，要是真把你这口胡辣汤锅给公私合营了，你愿意不愿意？”

章兴旺反问了一句：“你说我愿意不愿意？”

于倩倩：“我觉摸着你不愿意。”

章兴旺：“为啥？”

于倩倩：“胡辣汤跟二夹弦可不一样。打个比方，买一碗胡辣汤的钱，和买一张二夹弦的门票是一个价钱，在饿肚子的时候，你说，人们是去听二夹弦呢，还是来喝胡辣汤？”

章兴旺：“民以食为天，当然是来喝胡辣汤。”

于倩倩：“这不妥了嘛，胡辣汤比二夹弦挣钱容易吧。所以说，钱难挣的行当是最愿意公私合营的，就像信昌银号，亏损成那个样，巴不得赶紧公私合营呢，让人民政府给它擦屁股。”

章兴旺：“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啊，说句难听话，挣钱不挣钱咱能当咱的家，可公私合不合营咱可当不了自己的家啊。”

于倩倩：“管他公私合不合营，你老兄这口汤锅反正我已经是认定了，要不，我也不会改行来黑墨胡同上班。”

章兴旺：“那我问你，我要是不合营，这口汤锅我不支了呢？”

于倩倩：“别打哩戏（玩笑，胡弄）了，这不可能。”

章兴旺：“咋不可能，公私合营政府说了算，汤锅支不支我说了算。”

于倩倩：“你是不愿意政府跟你一起分账吧。”

章兴旺：“不是钱的问题。”

于倩倩：“不是钱的问题是啥问题啊？”

章兴旺憋气不吭声了。

于倩倩紧逼一句：“不是钱的问题是啥问题啊？你说话呀！”

章兴旺：“反正，反正不是钱的问题。”

于倩倩已经压章兴旺的脸上看出，这货不可能把他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于是带着调侃地说：“唉，你这口汤锅真要是不支了，我不是白调到黑墨胡同来了嘛，费恁大的劲，不就是要喝你章家这口汤嘛。”

章兴旺不想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于倩倩，是他真的不能说。正像他说的那样，不是怕公私合营以后公家跟他一起分账，挣再多的钱都是二一添作五，让自己觉得太吃亏，而是因为他心里藏着最大的一个隐痛，就是自己这碗胡辣汤的配方会保不住，尤其是印度胡椒在配方里的作用，一旦泄露出去，可以说就冇他啥事儿了。自打李慈民窜了以后，章兴旺心里暗自窃喜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印度胡椒只有他和李慈民能弄到，李慈民窜罢了，除了自己，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印度胡椒的秘密；第二，即便是有朝一日李慈民回来了，也冇法再和自己掰扯汉奸不汉奸的事儿了，再掰扯那事儿，人家会说是李慈民想争回黑墨胡同口跟儿这个支汤锅的风水宝地。

瞅着津津有味喝着汤的于倩倩，章兴旺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章家汤锅快支不成了。

深秋已过，在立冬之前，祥符市工商业改造领导组，在相国寺剧场召开了全市动员大会。那天，整个祥符城，标语满墙，彩旗飞舞，盘鼓震天，高跷秧歌满大街，祥符市公私合营的大幕徐徐拉开……

公私合营动员大会开罢的第二天，政府的工作人员就来到了黑墨胡同口跟儿的章家汤锅，工作人员刚把话说了个开头，正在给喝家们盛汤的章兴旺，就打断了工作人员继续往下说。

章兴旺一脸皮笑肉不笑地对工作人员说：“中了，别耽误瞌睡了，夜个晚上我一夜都冇睡好，等这锅汤卖完我就回家，上床睡觉，造孩儿。我还冇个孩儿，对我来说，造孩儿比卖汤重要，等俺造出的孩儿长大了，估计共产主义也就实现了。啥公私合营不合营啊，等到实现共产主义那一天，吃馍喝汤统统不要钱，恁说对吧？恁也别在我这儿瞎耽误工夫了，赶紧去寺门，去做马老六那些不愿意公私合营货的工作吧，俺这口章家汤锅，就是不公私合营，我也不会再支下去，今个这锅汤，就是俺章家汤锅的最后一锅汤！”

工作人员一听这，可高兴，立马拿出事先已经预备好的大红花，就给章兴旺挂在了胸前……

章兴旺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掂着大铁锤，自己把自己的汤锅给砸了，一边砸一边向在一旁围观的人说：“恁就等着喝更好的汤吧，公家支的汤锅，肯定比俺章家的汤锅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