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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宗廷道,“下头的事儿,我一概不理会,只提了两样:不能叫都察院和六科捉住马脚参了;第二,不许惹姑娘生气。”
善荣正与刘安家的在房里说话,外头倏尔闹将起来,只听有人哭嚷惊叫。白日里闹出来,惹怒袁宗廷,差点儿被撵出府,伺候善荣的人心有余悸,周嬷嬷急急步出去查看,半刻工夫转将入内,脸带难色回善荣道,“是锦衣卫的太爷过来了。”
小丫头子打起帘笼,几个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善荣出来。魏兰山岳镇渊渟般站在台下,不言不语已令人胆寒。他看向善荣的眼神却十分温和,嘴角带了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轻唤一声“小姐”
。善荣回道,“魏爷。”
望向瘫软在地的青葙,她发髻散乱,哭的哽咽难抬。善荣道,“我的丫鬟娇养惯了的,素日淘气,一时冒犯了,魏爷看我面上,莫与她计较罢。”
若冒犯的是他,确实可以不计较。魏兰山又暗瞥善荣一眼,目光暗沉,有些爱怜,又有些纵容,并没与她分辩,淡声命青葙,“方才你说的话,一字不许扯谎,告诉你们姑娘。”
魏兰山在锦衣卫可不是领的虚衔,任北镇抚司佥书。北镇抚司使命特殊,掌刑诏狱,令他人闻之丧胆之所。魏兰山深谙刑名,在他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犯官大臣不知凡几。青葙叫他在肩胛骨捏了一下,痛得几乎晕死过去,哭的眼睛肿着,自知那些话是没脸的,不敢应声,哆哆嗦嗦央求善荣,“我再不敢的,姑娘好歹救我一救。”
善荣犹未答应,魏兰山冷笑道,“不说?回头我禀告大都尉,带了你去司房问话。”
若非青葙是善荣贴身之人,怕惊了善荣,他早将人拘了去打烂了事。按大明律,“若奴婢有罪,其家长及家长之期亲若外祖父母不告官司而殴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杖六十徒一年,当房人口悉放从良。”
有明一朝,主人包括朝廷官员与其妻子家人,不得随意打死奴婢,有违者经查实会被治罪,官员剥夺官职。锦衣卫、东厂不在此列。锦衣卫东西司房有缉捕奸宄、盗贼的职权。下北镇抚司诏狱须皇帝下旨专办;而行事校尉但觉有嫌疑者,不问缘由即可提送东西司房“拷问”
,打残打死的擢发莫数。善荣也度量出不妥来,怕是青葙着实有些不好,便道,“快些说吧。惊动了哥哥,我也救你不得。”
青葙听闻下锦衣卫狱,唬的屁滚尿流,再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吐露了。善荣气的猛一抖,菘蓝忙扶了她,劝道,“她不好了,自然有嬷嬷们教训,姑娘气坏身子不值当。”
善荣又问,“你在显大奶奶院里放肆了不曾?”
青葙在何氏、闵氏跟前自然不敢张狂,不过是当软和脾气的菩萨般供着,并不如何敬畏,背地里,当着人家丫头媳妇的面,也是挺腰杆不让人的,因哭道,“再不敢了的,姑娘饶了这次。”
菘蓝温柔和顺,处事稳妥,满府上下人人都夸赞。青葙、紫芙等人没她的心机好性子,因与善荣一同睡一同吃,副小姐的待遇,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西边儿客居的大爷一家。这里是建昌侯府,不是袁府,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门,另家户,他们横竖奉承好善荣,侯爷自然有赏;在西边儿主子那儿就是有一百分、一千分的好,也落不着实惠。善荣见此形景,哪有不明白的?心里冷了半截。善荣自小三灾六难的,日常能多用几口饭菜已是难得,哪里有精神仔细过问下头人的事儿。在她面前,又自然人人都是花团锦簌,一团和气了。
刘安家的跟着出来,这时脸上也讪讪的不自在,欠身告辞道,“马上门上锁了,还要回去奶奶跟前交差。”
善荣命丫头婆子送她,“我原来不知道这些事。刘姐姐在大哥哥大嫂子面前替我描画描画。明儿让她们给嫂子磕头请罪。”
又吩咐周嬷嬷,“妈妈打发人叫青葙老子娘来,过两日带出她去。”
青葙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的。姑娘要打,要骂,只管发落,只别叫我出去。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爹妈也没脸,越发要打死我的。”
刘安家的劝道,“姑娘息怒。往日我看她并不这样,谁没一个错,改了还好好伺候姑娘呢。”
善荣道,“若不撵了去,我如何去见哥哥嫂嫂?只当我是这等轻狂惯了的,不敬兄嫂,所以下面的人学了样子。还是快带了她去。”
刘安家的唬了一跳,忙道,“姑娘是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家奶奶就从来没这样心。”
菘蓝、京墨几个兔死狐悲,其中又有存着心病,怕也被人揭起议论,心中羞愧惶恐,遂都迭声向善荣讨情,“素日她虽然淘气,不至于这么着狂的,只这一次,姑娘饶了,二次犯下,数罪俱罚。”
青葙又跪下磕头,苦苦的哭求,“我在姑娘身边儿十几年,从小儿伏侍一场,天地鬼神见着起个誓,心里、眼里,第一个就是姑娘。求姑娘开恩,别叫出这个门,打死了也情愿。”
善荣被她说的心里堵着难受,又见她白净的额头磕得青紫脏肿一大片,也是心疼,眼圈儿一红,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周嬷嬷人老成精,真要撵人,立时就办了,别说什么天黑不便的话,主子发了话,哪怕挺尸立时就死了呢,也强挣扎着去,既说过两日让出去,分明是一时气话,缓些时候,再求一求,兴许就放过了,向众人暗使了个眼色,说道,“小祖宗,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等歇足了神儿的再料理不迟。”
扶了善荣进房歇息。几个小丫头子上前想搀扶青葙起来,又不敢妄动。魏兰山其实是听岔了,只闻得“小姐”
二字,以为下人在善荣背后编排她,故而发作。他最是个无情冷漠的铁石心肠,既然是别家的事儿,半点儿不作理会,点了点头允了,眼睛直直盯着善荣背影,心中一阵怅然,恨不能跟了她进去。袁宗廷刚回府就有人报告了此事。他将马鞭往地上一丢,“让耿良立刻来见我。”
大总管耿良飞奔来时,袁宗廷已换了一身居家的青织金麒麟丝布直身,身姿如松,坐在正间的楠木填漆戗金罗汉床上,四五个小厮捧了沐盆、巾帕、澡豆等物来伺候他盥沐。耿良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捧盆的小厮双膝跪下,被袁宗廷一把扯起。他伸手往面盆中洗了两把,旁边小厮双手递过琉璃碗盛的澡豆去,他接了搓出沫子,再洗了几下,另一人忙递上大手巾。袁宗廷擦着脸上的水,道,“进来。”
耿良忙趋至跟前,“侯爷。”
袁宗廷慢慢道,“当日我让你总管侯府,下头的事儿,我一概不理会,只提了两样:不能叫都察院和六科捉住马脚参了;第二,不许惹姑娘生气。”
水至清则无鱼。手下的人,弄权也好,弄银子也罢,袁宗廷并不认真监管,大不出格别叫人着实拿住证据便罢了。他在外素有专权跋扈之名。只他看似张狂酷厉,实质心思深沉,行事从不触及诰承帝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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