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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求你别让他们走。”
郭发咬紧颈上悬挂的十字架,用尽毕生的虔诚。
郭发听着医生嘴里那些术语,一迭声都通向不可避免的死亡,师父师母、芳姨、曹微和二白,甚至对生命还一知半解的白忆楚都来解劝他,千万要想开。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隐隐的结局,可是齐玉露却始终踮脚支撑着在命运的悬索上,僵持着不坠落,应着郭发那近乎可怕的执着,她平静地接受着一次又一次手术,淡淡地呼吸着,像是在睡很长的一觉。
“我像是着了魔
你欣然承受
别奢望闪躲
怕是谁的背影
叫人难受
让我狠狠想你
让我笑你无情……”
午夜,大厅的电视机里,正放着春晚,正到梁朝伟和张曼玉的合唱,两个人歌喉缱绻,令人迷醉,观众席间一片宁静,是喜庆雷动之外的一点冷色。
郭发呆坐在她的床畔:“你听见了吗?你看老天爷对你这么好,你还不赶紧醒过来?”
他一个人吃着盒饭里冷了的饺子,是师父送来的,酸菜馅儿,肉剁得很细,加了碎姜,吃起来香而腻:“我给你爸办了后事,啥都妥了,你就放心吧。”
爆竹如霹雳般渐次炸裂,冲击着心海,宣告着世界的无限热闹,今年的风雪极大,像是要把人的脸颊撕碎。
就算是在监狱里,郭发也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凄清。空气中充斥着来苏水味儿,一个人望着窗外,满地大雪,纷纷扬扬,映得满室恍然如昼。天空中没有一颗星子,只有一轮圆月,窗子上坠满细密的哈气,他用指头写下地久天长四个字,最后一笔扯了很长,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祈愿,有时候造物主真是太过残忍,只顾着生灭,却不顾悲欢,唯一能让人笃信的地久天长,不过是痛苦和变故。
如果齐玉露和未出世的孩子真的在某一天撒手而去,郭发知道自己会活下去,只是名义不再是自己,而是代替另两条生命,他会永远地铭记住这段记忆,作为对自己最残忍的惩罚。
住院部的洗漱间里,郭发在温暖的水龙头下洗净了齐玉露的衣物,一件一件在衣杆上挂起来,冬阳柔和,他吹着口哨,心绪难得平静。
“给你那个讲故事的朋友洗的?”
郭发一回头,是石英,她的手臂蜷曲,打着洁白的石膏,容色枯槁,没了警服下的凌厉和威严,让他有些认不出来:“石警官?你咋知道的?”
石英腾出一只好手,帮他挂剩下的衣服:“我要出院了,出院之前,我要给你讲个故事,要不要听听?”
来不及郭发作反应,那故事便娓娓开始了。
“从前有个女孩,她从小就得了怪病,家里的条件治不起了,狠心的爹瞒着妻子,就把孩子扔在雪地里头,希望她冻死,等尸体发现的时候,就对别人说,是小孩子自己去野外贪玩,没回来的,这样,他趁着年轻,就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了。”
郭发不太明白,皱着眉头,只是兀自甩开衣摆上的褶皱。
“然后呢,这个女孩竟然没死了,一个人跑到教堂里,被好心的神父救了,不久,她就被城里的一户有钱的知识分子家庭收养了,女孩体会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自由,连怪病也得到良好的救治,养父和养母感情不错,只是养母体弱多病,但看起来都是极好的人,可她不知道,自己的养父不仅不是个好丈夫,在别的小县城养着另外一对母子,而她也因为相貌酷似那外面的女人,在晚上被他偷偷侵犯。”
郭发听得云里雾里,扯出一抹苦笑:“我终于知道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了。”
“后来,思母心切的女孩一个人踏上了回小县城的火车,可她不知道,她的养父也以找她的名义紧随其后,那一年,下岗潮来了,她偷偷地去探望母亲,母亲却吞耗子药死掉了,她再次藏身在教堂里,神父回故国去了,教堂也散了。一切绝望地时候,她又得到了养父的噩耗——他当街被一个少年砍成了秃瓢,而她正好目睹那一伙人的逃窜,她远在省城的母亲也闻讯死掉了,她在企图自杀,却遇见了流浪的少年,她认他为弟弟,和他在废弃的教堂里相依为命。不久,判决下来了,那当街杀人的少年因为不满十八岁而只判十年,女孩愤怒不已,弟弟了解了她的过往,愿意为她报仇。“
洗漱间里,人来人往,郭发怔在那里,满心错愕,手心里被洗衣服灼伤的疮疤再次阵痛起来。
“于是,等待那少年出狱,便成了女孩唯一的祈望,这种残酷的执念支撑她活着,她再次和曾经抛弃她的父亲走到了一起,父亲为失而复得欢欣,但同时也畏惧阴晴无常、对自己仍有怀恨的女儿,他只好一切听从女儿的安排,也成了复仇计划的一环。”
“十年之期终于到来,女孩虽然患重病,却也撑到了这一天,她假意接近当年的少年,此时的他经历多次自残,成了一个沧桑的男人,她知道一个被关押了十年的男人是抵挡不住诱惑的,男人很快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她深深打听过男人的过去,也太了解人性和心理,他自幼被父母虐待,从未得到过温存和爱,只要她动动手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摧毁他的心理,让他自己走向死亡。”
地久天长(二)
——“这姗姗来迟的真相,似乎于任何人的命运无补,每个人都因为时间的进发而尘埃落定,而逝去的青春岁月回不来,行将就木的生命不可追,到头来,倒是白费了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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