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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席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可殿内却毫无声息,就像根本没人听得见他的高声愤慨之言。
孟守文却依旧不肯放弃,“我知父王听得见,父王数十年来勤政治国,莫要到头来因奸人之言而毁了自己一世明誉!”
内监在侧听得是胆战心惊,虽知这位三殿下自幼倨傲、一旦发起狠来什么都不顾,可却仍是为他这口无遮拦之言吓得额头冒汗。他虽是口口声声,奸人之言,可这朝堂之上但凡是聪明点的又有谁不知道,那个进言叶增里通敌军的三衙侍卫亲军都虞候正是孟守正的心腹,若无孟守正之授意,又岂敢行此之事?内监拾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口中委婉道:“三殿下出言还须谨慎些,万莫因叶将军之故而亦将自己牵扯入罪。”
孟守文眼风疾扫,目光阴得骇人。
内监不由后退半步,立刻噤声。
孟守文注视前方,突然重重地叩下去,额首抵地,高声道:“边将苦战戍疆,换来的却是朝中的不信与诬陷一父王是欲寒我淳国九万边军将士之心么!”
殿中药气弥漫。
老内监跪在榻边,用半湿的巾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孟永光的脸,耳中充斥着殿外孟守文那辞气激烈的高声谏言,不由默默垂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孟永光额上皱痕深陷,低声慢道:“不曾想临到死前,竟还有如此麻烦的事。”
老内监扶着他翻了个身,依旧无言。
“你可还记得守正和守文小时候的事儿?”
孟永光问道,闭了闭眼。
老内监点头,“自然记得。老奴服侍王上已有三十年,可以说是看着诸位殿下出生长大的。”
孟永光微微颔首,“守文八岁那年蓄养了一条黑斑栗毛犬,喜爱得紧,常常夜里也要搂着一道睡觉。那狗性烈,遇见生人总要跳起来狂吠数下,却不想偶然一次惊到了守正,当即便被守正遣人打折了一条前腿。守文得知后二话不说,提着习武用的木剑就去寻守正,硬是将比他年长两岁的王兄狠狠揍了一顿,方解了气。”
老内监听着,附和道:“那次王上将三殿下在宫中的偏殿耳房中关了半个月,勒令其自省,可三殿下却倔强,以为自己没错,偏不服软,后来还是王后来求情,王上才饶过了他。”
孟永光又道:“可他被我放出来之后却发现自己的狗已被人下毒毒死了,尸首臭不可闻,正留在他屋中等着他回来去看。当时讯问相关宫人,无一能说出此为何人所为,最终只能不了了之。而后他亲手将那狗埋了,三天不进一口水食,从此往后便再也没有蓄养过任何动物。”
他默然一阵儿,喟道:“当年不过一个八岁、一个十岁,你能想得到?”
老内监替他盖上锦被,“老奴虽愚钝,可却知道王上这些年来处处都在替三殿下着想。三殿下去年得胜归京,王上却将他搁置不用,乃是存了保全他的念头;而以大殿下为控鹤军指挥使、权领毕止及周边十城之防务,乃是欲令他卸去心防,不会以三殿下为威胁……只可惜三殿下不解王上这般苦心。”
“守正自幼刚愎阴狠,非可继我淳国大业者。”
孟永光的声音有些虚弱,可语气却坚定,“守文性虽刚正,却过于血气方刚,压他一压亦是为了他好,待到浮躁尽去,这雄心用在治国之事上方不会出大错。”
老内监低低道:“却不知叶将军此番是如何得罪了大殿下。”
孟永光却勉力一笑,“想想叶增那性子,便也不难猜到。”
他偏过头,似乎是想要去望殿外,“他只当我是轻信守正而欲定叶增之罪,却不知我只有不去保全叶增,才能真正保全叶增——守正此番并无置叶增于死地的打算,无外乎是想要讨个叶增的服软相附,可若是我定叶增无罪,守正便没了令叶增低头的机会……倘若如此,叶增才会是必死无疑。”
老内监迟疑:“然而三殿下在外所言亦有道理,倘是对叶将军处置不慎,恐寒边军将士之心。”
孟永光微一点头,阖眸道:“所以我才说,此事麻烦。”
老内监默默地将巾布浸入水中,重新拧干,替孟永光擦拭脸上的虚汗。孟永光仰卧榻上,许久不动亦无言,似乎是因太疲惫,已经睡着了,待老内监收拾妥当,正欲起身退去时,却听他忽而开了口——
传诏,令叶增自军前上表自辩。朝中见其辩表后,始可论其之罪。”
老内监闻言,有些不解:“王上此意……”
“拖。”
孟永光道,“既不定其罪,亦不释其罪。自毕止传诏至河南军前,再自河南军前奉表至毕止,这一来二去的,应能拖上不短的时日罢?”
“可……”
老内监仍然不解。“这拖到最后,仍须有个论断,王上到时候却又将如何?”
孟永光沉默着,许久才慢慢地睁开这一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里面四散的目光空冷难聚,他满面病态疲乏,声音低弱:“到那时候,我应是已经死了罢。这死后的事情,还需我再去操心么?”
【二十三】
天边一声炸雷,狂风呼啸着,卷挟起沙石一路肆虐。
兵帐内四处漏风,帅案上的火烛豆苗摇摇曳曳,忽地一下便被风刮灭。
瞬间一片暗沉。
满满一帐铁甲佩刀的将校们,脸色皆如这天色一般暗,直立不动,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叶增坐在上首处,借着帐帷处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打量众人,“这么多人一道来请命,却又无人敢开口——我河南大营的将领们都是娘们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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