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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废弃的、埋藏在杂草和灌木丛中的铁轨走到尽头,原本堆放建筑垃圾的地方有一间小小的方形房屋。还没有走近,血腥气扑面。
54号地铁站是一个从未启用过的地铁站,设计时并未设计运营功能。据向云来所说,这地方一直封闭着,衍生出不少古怪离奇的故事。隋郁怀疑这些故事的源头都是神出鬼没的血族。
灌木丛中蹲着一个金的血族,正吸食一包人造血液,脚下还丢着不少空包装袋。他手中人造血液的外包装上有闪亮的荧光色香蕉。人造血液的口味多种多样,除了水果、蔬菜,还有各种菜肴。跟着这血族进入房屋、走下狭窄的下行步梯时,隋郁想起在向云来手机上看到的广告推送:麻婆豆腐味人造血液,完全模拟被血浸透的麻婆豆腐,饱含丰富植物蛋白……
他忍不住笑了。
年轻的血族回过头,金之下的黑色脸庞上有十几枚眨动的眼睛。“你笑什么?”
他流利地用普通话问,“你笑我吃这个?我也可以不吃的,但最近肠胃不好,不想冒险了。”
他亲切且热情,隋郁确信这是因为自己自报家门时,亮出了隋家的名号。
亚洲大陆上的血族不多,但美洲,尤其是北美,数量十分惊人。在那里,血族容易生存,也容易寻找猎物。与中国不同,加拿大一些地区并不禁止活体吸血,那里几乎每一个城镇都有大大小小的血族俱乐部。好奇的、渴望寻求刺激的人们拥堵在俱乐部门口,血族们从中挑选自己喜欢的类型,邀请他们进入俱乐部,享受疯狂的愉悦或者预知的死亡。
隋家跟这些血族渊源深厚。
隋郁曾跟随大哥去探访过几个俱乐部。他那时候还年少,大哥认为把他放置在一个全都是陌生人的地方,可以帮助他更快地适应周围满是怪物的世界。隋郁每次走进那些俱乐部门口,总要在心里把自己武装起来。他想象自己走入一个古战场,他是唯一的勇士,面对成千上万的敌人。
他并没有因此增长多少勇气,但酒量却大有长进。喝酒时可以避免与他人对视,而且他是俱乐部的贵宾,没有人会在酒里设下陷阱。他尝遍了所有的酒,还跟几个喜欢流连俱乐部的血族成为了可以谈话的朋友。俱乐部对血族来说是一个安全的环境,而隋郁又是安全的人。他们会跟隋郁讲许多奇奇怪怪的血族秘密。
比如血族和狼人的世仇,很多年轻的血族并不清楚,也不在意。有的人认为“世仇”
很酷,有的人认为可以随意找狼人打架很酷,而敌人是必须存在的——为了让成千上万的同类凝聚在一起,与其簇拥一个英雄,不如制造永生的天敌。长老们确信狼人也是这样想的,双方默契地保持仇恨与争斗,每隔五十年左右就捧出一个新的英雄。年轻的血族群体中,不少人偷偷仰慕美洲区的狼人领袖:传说他勇武无敌,有任何人都为之倾倒的气度,曾单枪匹马从5oo个血族驻扎的城堡中救出被囚禁的爱人。长老们很愁,但无法阻止。
比如狼人曾散布谣言,称只要变成血族就会自动获得一座坐落
于僻静山野的美丽别墅。这谣言导致无数居心叵测之人四处狩猎年轻的血族,试图通过他们的牙齿和病毒转化成另一种高贵种族。最近十年,由于世界经济的下落,失业者前所未有的多,这谣言卷土重来,但变成了“转化为血族可以获得乡间别墅,而转化成狼人可以获得城市的现代公寓”
。血族俱乐部和狼人基地的门口总是人满为患,而两个族群越是解释,“既得利益者怕我们抢夺资源”
的声浪就越盛。血族长老不得不安排高傲的、对现代文明不屑一顾的年长血族学习怎样应对当代互联网的舆论。为了维护两个族群的利益,据说血族和狼人私底下还会常常交流资讯,相互学习。这当然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又比如血族极度憎恶蚊子、臭虫、跳蚤这类吸血的动物。他们可以吸别人的血,但这些又小又恶心的小东西是绝对不能把口器扎进他们尊贵皮肤里的。对这些吸血怪物来说,血族的血液原本是难以入口的东西,但环境和生物的进化让它们的进食习惯和生物耐性大大改变。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世界各地都出现了敢于叮咬血族的坏东西,而疲于用手掌来应对这些东西的血族,成为了研各类灭虫工具的专家。
隋郁在俱乐部里确实看到不少只作用于蚊虫、不会损伤血族的诱蚊器。年长的血族会苦口婆心地告诫刚刚转化为血族的人们:务必注意个人清洁卫生,务必定期在住所周围灭虫,否则会死——动物带来的病毒和细菌感染已经渐渐成为血族死亡的几个主要原因之一。
也因此,这个破败、隐蔽的地铁站里,没有任何蚊虫的踪影。
地铁站里亮着昏暗的灯,跟随引路人往前走,错落的脚步声在通道中震荡。隋郁忽然想:世界上应该有哨兵或者向导,拥有蚊子、跳蚤、臭虫这样的精神体吧?他又笑了,但很快克制住,打算离开后第一时间跟向云来分享这个怪想法。
响亮的哭声从灯火明亮处传来。
隋郁走到灯光中时,哭泣的那个人已经停止了抽泣。他擤完鼻涕,又用纸巾擦眼泪,盯着隋郁看了片刻:“嗨,好久不见。”
隋郁根本记不得他是谁,直到引路人骂道:“弗朗西斯科,滚开。”
隋郁想起来了。在任东阳的家中他见过这个血族:当日簇拥孙惠然的人之中,确实有这个冗长的名字。他记得弗朗西斯科有一头非常美丽柔顺的金,也许拥有出色的容貌,但他无法分辨。
引路人走入一列地铁车厢,隋郁独自留在站台上。弗朗西斯科左手抓着半瓶子二锅头,右手拉着一个女性血族的胳膊:“我知道我不是好的对象,我喜欢到处玩儿,我不分场合乱说话,我明明答应他不再吸活人的血但我没做到……但他不能这样吧!断……断鸭分手?”
同伴:“断崖式分手。”
弗朗西斯科抽泣:“是的,我现在就像悬崖边上的人。我的心太痛了,如果跳下悬崖能治愈我的痛苦,我可以跳三千次……”
同伴们聊起别的话题,唯有那位女性始终温柔地牵住弗朗西斯科的手。弗朗西斯科翻来
覆去责备自己,女人腕上的手表忽然响了一声。她提醒:“半小时到了。你还要我继续当树洞吗?”
弗朗西斯科:“……这么快吗?半小时收我5oo块,是不是太贵了,琳?我还有很多骂他的话没有说。”
他继续说下去:“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论血统,我比他高贵,论年纪,我比他大,论财力……我们八斤半两。”
在隋郁眼里,它是个哗哗流眼泪的怪物。怪物周围有更多怪物,各种色,各种衣着,但都听着他说话。虽然有笑声,但没有人岔开话题或打断。仿佛这里是安全的,弗朗西斯科甚至开始谈论他男友在床上的表现:“只要他满足了,就不会再管我……”
隋郁眼前一花,弗朗西斯科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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