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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和善的目光,穆良朝前世今生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小朝,睡不住了吗?”
娘扶住穆良朝的手臂,送他到一边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跟客人的位置是隔开的,旁边支开著一扇窗,有风徐徐地吹,应该是平时主人家自己坐著休息的地方。穆良朝一坐下突然觉得有什麽从下冲到上,一身舒泰,连眉头都舒展开了。看来这身体真是弱,刚才自己只是从院子里走过来,心思乱哄哄的,没注意到身体的疲累。
“小朝,你还得歇几天才能恢复。在屋里睡不住,就在这儿趴会儿吧。”
娘摸摸穆良朝的头发,递给他一本小册子:“我先去忙,中午吃饭我叫你,乖。”
娘柔软的声音彻底把穆良朝打动,抬眼看著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娘正用温暖的目光看著自己,这是自己多少年以来的愿望啊,算是自己盗来的吧,盗来的也不要放弃吧。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娘。”
娘的手顿住,看著穆良朝一会儿,突然眼圈一红:“乖,乖……”
转身过去,胖胖的手背还在眼角擦了擦,穆良朝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只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对著某大胡子客人道:“大胡子,今天来得早啊,还是三两?”
客人的回答,一屋子的笑声,全都渐渐远去。穆良朝抱著小狐狸吹著春风,晒著太阳,看著街景,翻著书。
自己边上的这扇窗应该开的不是大街,而是大街边上的某条偏巷,虽有人来人往,却算不上很热闹,有个卖糖人的没客人上门,窝在墙根上晒太阳。还有挑担卖小吃的,一路吆喝。还有小丫头小男孩皮在一起,闹闹哄哄不知道在玩什麽游戏。眼前的一切一切,都只能让穆良朝没办法否认,李然不在了,自己真的成了别人了,身处一个某处类似中国古代的地方。嗯,原因不明。那个一身孤寂的李然应该是死了吧,在雷雨天触电而死。也好,也好。
翻开手上的书册,旧旧的。字倒都是自己认识的中国字。眯著眼睛,一页一页地翻看。书中的内容很让穆良朝吃惊。这个“娘”
应该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穆良朝了吧?这书是一个类似於国家介绍,历史介绍的小册子。想到“娘”
这种类似自欺欺人的行为,穆良朝突然有些心疼。娘……
景国已有两百年历史,书上说现在正是一片繁荣昌明的好时期。从制度还有各种民生看来,这里确实象中国的古代,但中国的古代也确实没有这个朝代。这是在哪里呢?穆良朝无从知晓。穆良朝对国家大事不感兴趣,只要和平就好,没有战争有没烦乱,再加上现在的身份,应该会很幸福吧?随便翻了翻,没仔细看,丢到一边。
对这个世界有个大概的了解,再看这一屋子的快活,一个娘笑呵呵地忙前忙後,时不时转过眼来看看自己,一脸慈爱,自己还求什麽呢?上辈子没有的,上辈子求过了无数次没有实现的,这辈子一下子全都有了。应该心存感激的。自己把身体养好,做一个生意兴隆的面馆的未来老板,嗯,一份有前途的工作。
不去想无法想明白的来处,不去想不可知的未来。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从前不强求的李然,现在的穆良朝依旧如此,随波逐流是件幸福的事。
春风细细,一人一狐,甜甜睡去。
3
在屋里睡足了三天,穆良朝才把那股子倦懒劲儿散去。第三日一早,穆良朝起了床,古代男人的衣服穿起来真是方便,就是几根带子,随便系一系就穿戴好,出门。
娘起得更早,要起来和面,还要给行面留时间,还要买菜,洗菜,做配菜。每天天还没亮就能听到娘起床的声音,但这两天穆良朝实在是一点用都没有,身上软软的,什麽忙也帮不上。也只有任著自己偷几天懒。今天是打定主意,帮忙不了和面这些技术活,还是可以帮娘买菜的。
开门,娘早就在忙了,见他进店里来,笑道:“小朝,怎麽不再睡会儿了?”
“娘。”
穆良朝现在喊娘已经没有半分为难了,抻了抻手臂,表明自己很精神:“我去帮忙买菜吧。”
穆娘愣了一下,欣慰地笑著点点头,往院里一指:“推著车去吧,要买不少。”
说著把钱给了穆良朝,还细细说了要买的菜和菜价。
穆良朝推著小小的独轮车出门。穆良朝只在小时候见过独轮车,没想到推起来非常沈,而且不容易保持平衡,加上又是木轮子,更是推得东倒西歪,笑倒了一堆跟在屁股後面起哄的小孩儿。
菜价一家一家细细问了,每个卖菜的都认识这个身体,知道他大病了一场,对於他的客气与生疏也不以为意,甚至更加热情,一个一个地大声招呼,又是挥手又是笑脸的。穆良朝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感动地几乎想把整个菜场的菜都买下来。捏捏口袋里硬硬的铜钱,只得轻轻地一声一声地应了,把每个人的名字与长相都记在心里,摆著笑脸,挑了家性价比最合适的,买了一车,再晃晃悠悠地往面馆走。从没有这麽快乐过,从没有说过这麽多话。穆良朝掩不住的笑意。
这一天,穆良朝都是如此快活。择菜,洗菜,来人了就帮忙挑面,送面,收钱。一直从早忙到黑。客人们都说:“良朝这小子病了一场之後,除了不爱说话了,还是这麽勤快。”
穆良朝听了,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是的,穆良朝不爱说话。准确地说,不是不爱,是……不太习惯说话。李然十岁上,遇过一次瓦斯爆炸,改变了他的一生。李然的妈妈炸伤去世,李然的脸跟手也炸伤,耳朵也聋了。那一年起,李然毁了容,成了孤儿,成了聋子,没过多久,就成了哑巴。一直到李然二十七岁上,好不容易赚了点钱,把耳膜重新补好,才算重新听到了声音,说出了话。虽然如此,但李然长年的沈默生涯也让李然已经不习惯用语言表达了。孤独成了李然的注脚,沈默成了李然的语言。现在的穆良朝,依然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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