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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羡慕你啊,老祁,生个女儿乖巧又贴心。阿瓒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啦,人一跑
就没了影,打电话也爱理不理。难道我和他妈妈离了婚,他就不是我儿子了?还有子歉,唉!两个孩子里,我以为总有一个是省心的……”
子歉听到这里,悄然从茶室虚掩的竹门外退走。他走出屋门,带着一丝茫然站在院子里。小院不大,花草错落有致,一看即是经人细心打理,只是角落里有一棵桃树叶片上出现了像水渍状的小斑点,子歉昨天就注意到了,这是果树穿孔病的先兆。在老家,大伯父种有一小片桃树林,放寒假时,子歉常给它们修枝施药,对桃树的秉性熟悉得很,遇到这种情况只需修剪病枝,再以药液喷洒即可。他刚发现这里的桃树出了问题,当即就想过动手解决,免得病患蔓延,毁了好端端的一棵树。子歉的迟疑来自自知不该随意妄动这屋子的一草一木,想去问问二叔,又觉得不该为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去打扰他。
邻家的院子里传来动静,是祁善提了个喷壶在浇花。现在已进入午时,冬日的暖阳当空直照,并不是给花草浇水的好时候。可她有资格在那所屋子里做任何事,爱惜花草,或者糟践它们。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祁善也注意到了子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犹豫了一会,朝他挥了挥手。子歉也笑笑权当回应。他们就读于同一所大学,可将近一个学期下来,在校打照面不超过三次。周末或节假日若
不是二叔有意让他回来,子歉通常都待在学校,说起来,他和祁善实在算不上熟识。他们又都不是热络的人,按常理,祁善打过招呼就会回到屋里,然而这一次她抱着喷壶,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若有所思地看着另一个院子里的子歉。
子歉若先一步进屋,显得好像有几分无礼,可两人各自在院子里默默站着又着实古怪。他索性推开院门走了出去,祁善也站到了院篱旁。
“你在看什么?”
“你还好吧?”
他们又一次几乎同时开口。祁善先绷不住地笑了,她用指节蹭了蹭额头的发丝,说:“其实我们也算熟人吧,怎么见面总是有点尴尬的样子?一定是我嘴太笨了。”
子歉也笑了起来,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早晨浇花比较好,要不就在太阳下山以后。”
“啊?”
祁善有些呆呆的,忽然才想起自己不必一直端着喷水壶,飞快地把它放在了脚边,把手背到身后,应了一声:“哦!”
她这副样子一改往日在子歉心中沉默端凝的形象,令他也觉得身边的气氛在不觉间也松软了下来。祁善回头望向屋里,妈妈好像不在客厅。她也出了院子,子歉很有默契地随她沿着屋外的路慢悠悠地往前走。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祁善忽然问:“阿秀叔叔没有骂你吧?”
子歉摇了摇头,脸上难掩沮丧。他问祁善:“昨天……我那样动手,是不是挺傻
的?”
“嗯。”
祁善郑重点头,然后又用同样郑重的语气看着他说,“但是谢谢你!”
祁善家是这条笔直的林荫路上倒数第二座独栋小院,她领着子歉从路的尽头绕进了一条小道,走着走着,前方草木益发葱郁,很快就到了一个人工湖泊旁。子歉依稀分辨出这应该是附近那个街心公园的边缘,只是他从不知道有这样一条近道可以不经由公园入口直达湖边。
祁善几步走到湖堤旁的台阶处,招呼子歉过来。两人坐下,子歉才发现这个位置看似不起眼,其实视野好得很,冬日淡灰色的湖面和对岸掩映在树杈里的萧瑟孤亭尽收眼底。身后有一棵水桶粗的大榕树,经冬犹绿,繁茂的枝叶如伞,既挡住了头顶稀薄的日光,也使得岸上经过的人轻易看不见台阶上坐着的人。
祁善生长在这附近,对这一带了如指掌也属正常。但子歉不由得去想,过去漫长的岁月里,陪伴她躲藏在这里休憩嬉戏、促膝谈天的想必另有其人。
祁善支着下巴,扭头看沉默着的子歉,问:“你是前天晚上从学校过来的吧?那为什么昨早阿秀叔叔和我们去喝早茶,没见你来?”
昨天早晨周启秀问过子歉要不要一起去,他推说自己吃过了早餐。同样的,上个月祁善父亲生日,小小操办了一下,正逢周末,子歉也以学校有事为由没有回来。
子歉捡起一块碎石头扔向湖里
,石头在寂静的湖面弹跳两下,打了个漂亮的水漂。他也没跟祁善绕弯子,说道:“你爸妈是挺好的人,你也是。以你们和周瓒,还有他妈妈的交情,面对我的时候一定不那么自在。”
他面色平静,“我不想大家尴尬。”
“尴尬?”
祁善轻声重复。她想安慰子歉,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我不就是一个尴尬的人?在大伯母娘家,在大伯父家,后来又到了二叔家,总是不清不楚。我看到别人尴尬,自己也会不自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为这个不开心?”
“也不是。我以前不太在乎这些。相对于其他来路不明的人,我的运气还不错,遇到的人对我都挺好的。不骗你,我成长的过程没什么苦恼,整天没心没肺满山遍野地跑,乡下的生活和城里不一样。”
子歉说到这里时面上有发自内心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爬树掏鸟蛋、下河捞蝌蚪、带着小伙伴四处嬉戏的儿时光阴。祁善发现了,子歉和周瓒身形相似,都是宽肩长腿,脊背挺直。论容貌,他不像周瓒般醒目,可依然是好看的——毕竟是周启秀的儿子。他是那种内双的眼皮,五官硬朗,肤色略深,笑起来眼睛明亮,牙齿雪白,不同于周瓒的风流蕴藉,别有一种英挺爽利,像山林间的风。
“然后呢?”
祁善努力做一个好听众。
“我尝到苦恼的滋味,是从我知道我可能是‘二
叔’的儿子开始的。”
祁善有些意外。子歉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很快解开了她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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