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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思回身继续攀梯,渐渐才走到五十几阶的位置,渐渐他听见茵茵大喘气,于是停下步子,“歇会儿再走罢!”
茵茵颔首,这就无力地靠在栏杆上,搭着兰香一只手,眼睛还望着陆九思,见他偏过头来,立刻调转视线去望阶梯尽头……还剩几十阶,她心道这要爬上去岂不汗水会把妆容弄花?
休息了会儿,茵茵便跟着陆九思继续攀爬。
这回才爬十几阶茵茵便又喘上了,还是兰香推着她她才能继续往上走,她边走边抱怨:“九哥哥,你把人约在这儿,柳小姐上楼梯都得上许久呢!万一把她累坏了,她恼了你怎么办?”
“是她约在这儿的,不是我。”
茵茵惊得啊了声,“怎么……怎么是她约你过来?”
从来只有男家约女家,哪有女家主动相邀的?
陆九思淡淡嗯了声,其实除了暖寒会上那一面外,前几日两人也在王安人家中见过,可惜只说上几句话柳从心便被她表姐叫去了,因此今儿约在这里,想必要隔出单独的空间来长谈,陆九思心道柳家姑娘也是个有主意的,见过还不够,还得能说到一起去才愿意定下。
须知时下风气多少男女是在盖头揭下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的夫君或娘子是圆是扁,便是父母安排提前见过,也是区区一两面便可定下,像他们这样要求的不多。
终于走到二楼,茵茵立刻软倒在大钟前的红漆楣子上,额上已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子,兰香喘着粗气,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为茵茵擦汗。
茵茵把挑起幕离一角扫了眼周围,只见这钟楼的正中由红漆柱子和架子隔出来一片地方,顶上吊下来两个成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大铜钟,历时三百年了,这钟楼虽已废弃,然除红漆柱子略有斑驳,铜钟上落了些灰尘外,一切完好。
茵茵见那钟身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想看个究竟,便起身上前,这时从旁侧的拱门里走出两个男子,她慌忙停住脚步,放下幕离。
陆九思与那两人似是认得,上前打了个招呼,复又回来,向茵茵介绍道:“这大钟乃宋朝费巨资建造,共有两万三千九百斤重,撞出的钟声可传至方圆五里之内,钟身刻有数十万字的经文。”
茵茵道:“我听说以前城里的打更人都以这钟声为准,每过一更这儿便撞钟一下,一次须得撞满一百零八下,为什么呢?”
陆九思背着手,绕钟而行,道:“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反复两遍,便是一百零八下,一年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相加,得一百零八,因此这钟也就撞一百零八下。
茵茵颔首,小心翼翼走上前去,“九哥哥懂得真多,九哥哥平日喜欢看书么?”
陆九思说喜欢,眼神已经望向钟楼外,那里漫天的雪花。
“那哥哥喜欢读书多一些还是从商多一些呢?”
茵茵复问。
极简单的一句问话,却仿佛戳中他的心事,他突然不言语了。
他走到红漆栏杆前,举目远眺,雪下得不大,在地上还没积起来,远处的景色已然模糊,陆府在金陵的中轴线偏东,而他的家乡,是在金陵以西的滁州,并不远,但又仿佛很远了。
茵茵没等来回复,便悄悄撩起幕离的一角,望他,只见他背着手站在铜钟前,目光悠悠正望向钟楼外无边的天际,似乎噙动了下嘴角,然而终于没有回答。
茵茵先尴尬起来,好像她不该问这句话,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舔了舔下唇,望着面露忧悒的陆九思,想着是否向他道个歉,可转念一想,又觉道歉太矫情了,万一人家并不介怀,是她多想了呢?
“九哥哥,我想下去走动走动。”
陆九思收回神思,道:“我陪你下去。”
“不必了,我自个儿下去就成,正好看看柳家姐姐来了没有,若她到了,我再喊你下来。”
陆九思嗯了声,“小心下楼梯,兰香,顾好你主子。”
兰香应是,扶茵茵下楼去。
上八十几阶的楼梯于久在深闺的茵茵而言是个吃力活儿,因此下楼梯时她双腿酸软,每下一阶都觉膝盖酸疼一下,好容易走下来,出了小门,冰雪的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走进雪里,学下得不大,落在她的披风上瞬间便融化成水。
“兰香,九哥哥方才好像不高兴啊?”
茵茵问,兰香解释道:“其实九爷读书原比二爷好的,后头不知怎么突然不读了,真是可惜……”
“九哥哥很会读书?”
“据说正经做学问很不赖,但要论起作诗词歌赋,就比二爷差些了。”
茵茵颔首,觉兰香的话愈发证实了自己对陆九思的猜测,他果然适合考取功名,入仕做官,反而二哥哥喜好玩乐,去做生意才适材适所,但伯爵府的独苗苗,自是要把一切好的都给他,替他把路铺平,这是他们各自的宿命。
二人徐徐往正门口走,走到御制石碑前时,正巧与匆匆而来的柳从心迎面遇上了。
前面带路的是王安人,仍同上回一样着一身茶褐色福纹长袍,一个高髻松松盘在头顶,发已花白,其上插一根素银长簪,她在前头带路,似乎因延误了时候,脚下生风,行得极快,她后头跟着柳从心,三个丫鬟和一个婆子。
柳从心手上拿着摘下的幕离,旁边婢子为她撑伞,她穿得还是上回暖寒会上那身鹅黄色暗绣小雏菊的短袄,配素白的裙子,发髻略有散乱,想是大风吹乱的,额头还渗出一滴汗,从额角缓缓流下,她本人忘记擦拭了,一直顺着额角流到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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