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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山,你太过分了,怎么把平安藏起来,还饿得这么瘦!”
湘君打开门看到是他,眉头一拧,满脸嗔怪走出来。与前些天相比,她情况好了许多,现在不用别人帮忙也收拾得十分齐整,今天换了件十分合身的织锦缎旗袍,花色艳丽,看起来神采飞扬。
薛君山眼睛一亮,却立刻察觉不妥,见小满和湘湘目光闪躲,一人头上敲了一记,挤出满脸笑容迎了上去。湘君打开他的手,愤愤道:“别老是去抓共产党,那都是些好学生,做人要有点良心!瞧你脏成这
样,快去洗干净,不然不准进房间!”
薛君山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她的记忆已经完全混乱,始终不敢面对那惨痛的往事。他略一失神,看到奶奶慢腾腾从后院走出来,强笑道:“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板着脸道:“还不快去洗澡吃饭,难道等我们跟你开庆功会么!”
薛君山尴尬地笑,“怎么敢劳烦您老人家,我就是不想开会才早早溜回来。这次真是窝囊,鬼子已经退回去了上头才反应过来,我们追着鬼子屁股打还给他们溜了,有个旅明明追过新墙河,正打得痛快,上头又要他们撤回来。我看薛岳也只是喊得凶,真正打仗还是要用湖南蛮子这套。”
想起这场胜利的来之不易,想起长眠地下的亲人,谁也高兴不起来,湘湘坐在湘水身边,给他无言的安慰。湘水怔怔看着她凹下去的脸颊,突然有种碰触的冲动,叉开五指,把双手死死绞在一起,将脑袋搁在膝盖上,看着自己的泪珠大颗大颗没入尘土。
难得被人真心仰视崇拜,薛君山脑子发热,还在大放厥词,薛长庭冷冷打断他,“你也知道自己是湖南蛮子,除了蛮劲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质疑上头的话,他们打的仗比你过的桥还多,你不过打过一次就敢吹牛皮,都三十几岁了,怎么还不知天高地厚!”
薛君山脖子一缩,悻悻地脱下象征胜利的军装,溜到后院杂屋痛痛快快洗了
个热水澡,又收拾得清清爽爽出来,发现小陈正等在门口,心下十分不快。当初为了找个靠得住的人护送湘君母子,他才临时认了这个兄弟,只是小陈并没有把人照看好。虽然这事怪不到他头上,有这么个人老是在眼前晃晃,提醒自己的愚蠢,实在不是件痛快事。
小陈惯于察言观色,也很少惹他,然而现在趁他凯旋而归,正是拍马屁的好时候,他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大哥,这次论功行赏,你能升个什么官?”
刚开了个头,薛君山不耐烦了,甩甩湿淋淋的头发,冷冷道:“别提升官的事,我不是为了升官才去打仗!”
小陈笑容僵在脸上,连忙换上正正经经的模样道:“大哥,我存了点钱,想在乡下买地建房子,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你的钱哪来的?”
薛君山似笑非笑道,“从死人身上弄的钱,还是别大张旗鼓花,会折寿的!”
小陈苦着脸道:“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没什么本事,只有跑这种歪门邪道,我没有害过人,只想讨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你别看我个子小,我都二十六了!”
看到毛毛吃得满脸糊糊,挥舞着双手跑来,薛君山心头一软,敷衍道:“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有责任,这些天我帮你留意一下,你有喜欢的也跟我说一声。”
小陈满脸欢喜,还想继续巴结,薛君山已经把毛毛高高举起上肩膀坐着,大笑而去。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小陈下意识地将胸膛挺了挺,似乎想把自己拔高一些,半途又泄了气,朝厨房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离开。
吃了点东西,薛君山再也撑不住了,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毛毛玩得正高兴,哪里肯放他干休,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叫个不停。奶奶只得将毛毛交给湘君,要所有人出去玩,自己则端着小笸箩坐在门口纳鞋底,笑容再也遮掩不住,因为时不时冒出来的泪花又添了几分凄惶。
薛长庭摆出棋盘,一直板着的脸终于松缓,两位老人心照不宣,各自为政。良久,薛长庭落子将军,抽了一口烟,慢慢悠悠道:“亲家奶奶,你眼睛毒,哪天跟我去挑副好棺木,早就该准备了!”
奶奶手一抖,差点扎到,沉默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
沉寂了多日之后,长沙城又热闹起来,虽然仍然是一片残破光景,断壁残垣里多了许多鲜花和笑脸,终于焕发出一线生机。
不到九点,整个长沙城的主要街巷都挤满了人。小满找人看住湘君和毛毛,带弟妹在人群钻来钻去,又嫌弃人多麻烦,要秀秀和湘水在一个米铺前等着,拉着和自己配合最默契的湘湘钻进人群,很快不见踪影。
秀秀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呆呆看着对面一幅标语。湘水定睛一看,还当自己眼睛有问题,嘟哝道:“‘民国二十九年,最后胜利’,
鬼子哪有那么好打!”
秀秀很不屑地斜他一眼,拒绝跟这种笨人沟通。湘水颇为没趣,蹲在她身边讪讪道:“他们去干什么?”
秀秀苦笑道:“他们一会一个主意,我怎么会知道。”
湘水长叹一声,看到街上的兵,没来由地想哭,自暴自弃地流了一会泪,又羞又恼,头也抬不起来。
湘水身材单薄,脸色苍白,长得也不像胡家人那么亮眼,生来一副畏缩懦弱的模样,秀秀都有些瞧他不起,懒得跟他废话,起身准备去看凯旋的英雄,湘水生怕她丢了自己,大叫道:“别走,小满和湘湘让我们在这里等!”
这一声没把秀秀叫回来,倒是过路的一老一少两位男子齐齐回头,脸色骤变,朝他气势汹汹走来。
顾清明一早换上便装从二里牌出来,虽然很怕见到某些感人的场面,车子却自动朝人最多的地方开,那馋鬼小穆惦记着胡家库房里的东西,三句话不离吃的,被他吼了一句才没了声息。
并不是不想去胡家,打了差不多一个月仗,他一点力气都没出,住在最安全的地方,吃最好的东西,实在愧疚难当,更害怕那些热情的人问起。他心里有数,薛君山一直对他不服气,如今在战场上大出风头,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也知道自己的“报国”
在别人眼里有多么可笑,真正打仗的将领都有警卫团,士兵都是精挑细选,枪法奇准,个个壮
得像牛,出了事把人背上就走,跑多少里的路也脸不红心不跳,而他只有小瘦鸡一样的勤务兵一个,给多了也是浪费。
不得不承认,他很眼红,眼红那些有警卫团的将领,眼红他们能带兵的将领,敢对上头拍桌子,更眼红他们能得到百姓真心爱戴,他虽然挂着作战参谋的名号,却连作战会议都没人召唤,一直被父亲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张治中、杜聿明、薛岳……他们都是自己的保护伞,每个人都因他的存在头疼,当他是摆设,更恨不得拿个香案将他高高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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