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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诊了骨癌之后,父亲齐东野无力支付我高昂的手术费,将我灌醉了酒,扔在了太平城郊的雪原,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喝酒令我腿部的疼痛慢慢麻木,我知道,他并非完全残忍,他想让我没有痛苦地死,等我死掉以后,他就可以向别人说是小孩子贪玩夜不归宿,被冻死在大雪里,如此结局,只是气候的悲剧,谁也不怪不得。那时的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被遗弃,我像游魂一样满身是雪,爬进了红顶教堂,被神父收留,那阵子,我学会了很多基督教歌,也第一次遇见了郭,我给了他金箔巧克力糖,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睫毛像蝴蝶,见了人,却不安地抖动。后来,一个叫潘崇明的男人走进了我的生命,他是省城的人民教师,和病弱的妻子始终没有孩子。那是一对安静的夫妻,见我也安静,便收养了我。他们在有一幢漂亮的房子,书房里摆满了不计其数的书籍,客厅中间还有一座壁炉,让我误以为走进了童话的世界。几个月后,他们还是知道了我患病的事实,却只是淡淡一笑,竟然愿意供我化疗,让我念书。妈妈给我取了新的名字,叫潘静深。爸爸是个温柔的男人,信佛,眼里总是透着悲悯,还喜欢艺术,常常教我吹口琴,不惜把自己浩如烟海的书房给我当游乐场。几年后,我渐渐骄纵起来,在思念亲生父母的一个夜晚出逃了,一个人乘着火车回到了太平,熟悉的雪原和冬天,我对齐东野好像没有了怨恨,那个冬天,雪像火一样,燃尽爸爸的生命,我见到了爸爸的尸体,新鲜的,被削掉了半个脑子,恐怖如斯,在离他尸不远的地方,一个长着蝴蝶睫毛的少年正缓缓地放下手里的斧头,在他身后,一群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正尖叫着抱头鼠窜,两个女孩长纷飞,一个男孩跑姿像蛤蟆。我看着郭被警察拷上手铐,冲着漫天的夕阳一笑,好像松了一口气。
——1992年1月3日齐玉露随笔
千禧年年十月末,太平镇迎来了第一场雪。
郭向杜建树借来了车,驾驶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儿,一路上风雪载途,光线寥落。
初雪不大,雪花如绒毛翩翩落下,落在上站不住,一会儿就化了;人们的脸上都带着惊喜,踩在湿滑的地面上:下雪喽!街道上飘着雪花和人们的惊呼。
郭开得不快,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利落地划去雪痕,又立马迎接新的,不止不休,像是在做一场无用功,他注意到师父更换了悬挂的平安福,换成了一张小小的照片,上面是一个洋娃娃般的婴儿,是杜楚楚。
齐玉露在副驾上昏昏欲睡:“以后不骑车了吗?鸟枪换炮了?”
转向灯闪烁,前路忽亮,郭愤怒地转着方向盘,驶入一条泥泞的野路,夹道两旁,是黑洞洞的桦树林,他要送她回家,电车已经停运:“自行车气门芯不知道让哪个瘪犊子拔了。”
齐玉露侧过头,对着车玻璃哈气,挥着指头写下一串连笔乱字,外面的夜色是幽蓝的,细雪静静不语:“郭?”
郭望着无垠的雪野,忽然就陷入了沉思:“嗯?”
齐玉露掩着鼻子,强抑住胸口喷薄的恶心“把车停在路边呗。”
“你又想使什么坏?”
郭刹了车。
齐玉露撞门而出,俯身在路边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操!”
郭连忙追出去,“你怎么了?”
齐玉露回过头:“不知道为啥,我现在越来越受不了汽油味儿。”
“不能是晕车吧?我开车还行啊,”
郭走到她身后,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那不开车了,我背你回去。”
齐玉露抗拒他:“你离我远一点儿,你身上有味儿。”
“行,那你缓一会儿,”
郭不知所措,退到一旁,望向天空,幽幽的天上看不见月亮,也不见一颗星,他努力去找,脖子都有些酸痛,忍不住牢骚,“你好像越来越嫌弃我了。”
郭回过神盯着她——齐玉露只是一味大口地呼吸着新鲜而凛冽的空气,柔软的丝随风而起,都飞向自己,她的头一直没有剪,已经快要垂肩了,他回想起两人初识的时候,那时的齐玉露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郭转头回去,脱了外套,从后座的网兜里拿出一个饭盒:“我师母做的,雪衣豆沙。”
微微金黄的面团上,整齐排列,婴儿的拳头般大,上面撒满如雪的白糖,煞是可爱,齐玉露惊异地看着:“我还从来没吃过。”
“那你还算什么东北人,造吧,都是你的。”
郭端着,看她终于开心了,他也高兴得不得了,甘愿做一个人人形餐桌。
齐玉露伸手,生怕捏碎了那完美酥脆的皮,大口吃了一个,沙软的皮,甜腻的馅儿,一下子搅动了她枯萎已久的味蕾,口水决堤一般分泌了出来,她很高兴,因为这是久违的生的滋味:“这是怎么做的呀?”
“白糖、猪油、鸡蛋、豆沙还有玉米面儿呗。”
郭凭借自己粗糙的厨艺,胡乱地猜测,竟然全对了。
齐玉露低头认真地吃,鼓着腮,眼中放着孩子一般的光亮:“真好吃。”
郭腾出一只手,擦她的嘴角:“好吃就多吃。”
这雪衣豆沙仿佛有奇效,连吃了几个,齐玉露竟然不恶心了,只是吃得急,有些噎得慌:“渴了。”
“车里没水,你吃雪吧。”
郭调笑地看她,除了做爱的时候,她难得这样生动。
“去你的!”
郭严肃地望着周遭,大雪笼罩一切:“真的,新下的雪都干净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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