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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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第1页）

老瞎子一手怀抱着女婴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她那间光徒四壁还到处漏风的破烂屋子的门后面，一手用那根不知道用了多少个年头已经包浆得从原先的乳白色到现在的深红发黑的木杖轻轻的推开一侧的门，然后一只耳朵向外竖起聆听，十分警惕的用木杖敲了敲地面。

“老瞎子，干啥呢？今天可别来我家，我家啥都没有！”

只听到一婆姨一脸嫌弃的连忙说着。

“天亮了吗？”

老瞎子也不接话，自顾自的说道。

“亮了亮了，天刚亮！可真是个老瞎子，说了千万别来我家，不然我就一扫帚给你撵出去，我也不管街坊邻居笑不笑话。反正我就一个不知道汉子死哪里去了的寡妇，还没个崽，我怕个啥？”

“哎哟喂，这王家婆姨嘴巴生的好生厉害的，就跟这小脸蛋一样，不让老瞎子进你家，难不成是想让我进你家不成？我今儿正好要去打壶好酒，你就乖乖等着我，我再带个烧鸡给你吃。”

一五大三粗的醉汉驮着背，满脸猥琐的一手提着破旧得发黄的裤裆，一手拎着一个硕大的葫芦酒壶，大声吆喝道，生怕旁人听不到的样子。

醉汉话音刚落，周围听声的几处人家不晓得窃窃私语些什么，还有些憋不住发出些奇奇怪怪的笑声，有几个胆大的也跟着逗弄了一番，婆姨一脸鄙夷仿佛早已见惯不惯的样子还来不及叫骂，小镇街道处远远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一下子还在街道四下闲逛的老幼妇孺摆摊的叫卖的……连忙弯腰耷拉着脑袋低垂着眼睛头也不敢抬一下，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只见得到一辆红色进口擦得铮亮的老爷车飞速从小镇驶过，生怕慢了一下都会沾了这里的穷气晦气一样，车子开得太快了看不见里面的人也不敢抬头看一眼，只在车子驶过后一阵尘土飞扬遮了路都看不清一下时，一个瘦精干跟个猴样的一脸黝黑的脑袋探了一探，但又什么都看不清，尘土太大了，把本就黝黑的男孩又盖了一层灰土，男孩伸出一只瘦弱的手擦了擦脸颊，不擦还好，这一擦显得越发的灰头土脸脏兮兮的，看起来更像个猴仔越发搞笑了。

汽车走远后隔了一会，众人连忙慌里慌张的抬起身，男孩旁边的一个身材肥腻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也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老妇人看着男孩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二狗二狗真像猴，猴王当不得，倒可以当王婆姨家的王二狗。”

老妇人此话一出，惹得周围人一下子哄堂大笑，男孩那布满灰土的黝黑脸庞都依稀能看出两片红云挂在脸上了，男孩嗔怒的看着老妇人，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话头，快速转身一个小跑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不知谁说的一句：“快看快看，二狗跑起来真像猴。”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一位卖饼的老爷爷看着溅满尘土的箩筐，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条干净的粗布帕子反复擦了擦手，又才小心翼翼的拿出摆在箩筐上面的几个饼一点点的擦拭着，眼睛通红但却撇着嘴连骂都不敢骂一句……

突然吱呀一声，老瞎子用那根木杖慢慢的把门带了过来，嘴里还碎碎念到：“如今这什么世道啊，虽说不打仗了，可这人心啊。留洋的过了海，坑里的绕不出，留了个窝里斗！今天你家好，明天他家红，走不出的欲望沟，数不清的土财主。有德富三代，无良穷三代。你笑我老瞎子，我笑你心眼瞎。人前披人皮，人后穿狼皮。死后黄土埋尸骨，幽冥地府锁魂魄。十八楼楼楼功名财宝美人骷，十八层层层判官阎罗幽冥府。九重天天上琼楼再也上不得，神仙岛岛上仙人再也见不到……”

老瞎子一边碎碎念着，一边连忙小心翼翼的掀开棉布探了探女婴的气息，然后摇了摇头，说了声：“你呀你呀！算了，也罢，你既不愿意醒来，那就待到午时，让老瞎子我再催你一催。你且莫怕，老瞎子我待到明日卯时，天光亮起，便也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从此你是你，我是我，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奈何桥。”

说罢，老瞎子便抱着女婴也沉沉睡去，睡梦中，一向极少做梦的老瞎子突然梦到自已置身于白茫茫的一片虚空之中，一眼望不到边际，脚下，头上，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脚下踩着的是虚的还是实的，老瞎子下意识抬了抬手才发现手中没了木杖，连忙揉了揉眼睛，激动的发现自已怎么就看得见了，又使劲的揉了揉双眼眨了眨眼，是看到了，只不过看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老瞎子又连忙低下头看了看自已的身上怎么也是白茫茫的一片，老瞎子捣鼓了一句：“怎都是白茫茫的，那我这到底是看得见了？还是看不见？还是只能见得到白色？”

正当老瞎子捣鼓之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悦耳的仿佛是仙鹤吟唱的声音，只听得到高低起伏的悦耳吟唱，却也什么都看不见，老瞎子也只敢大胆猜测是仙鹤吟唱。老瞎子在梦境中静静的沉醉在此刻美妙绝伦的幻境之中，已经忘却了自已是谁？置身何处？不知道就这样沉睡了多久……忽然，吟唱声突然戛然而止，似乎是仙鹤在若有若无的怒斥道：“放肆！本仙使见你这一世几次救人于危难，诚心消业障，虽不能抵过，但也见你也发心忏悔，重新做人！怜你年老体迈，想赐你片刻休憩得以养神健体，你却在这酣睡过头，更忘了自已的身份，忘了时辰！本仙使暂不罚你，待我秉明大仙，你且速回。”

话音刚落下，老瞎子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像是从高空坠落，蹭的一下从睡梦中惊醒直起身来，使劲睁眼四处张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老瞎子仍不死心的揉了揉眼睛猛的一下睁大了双眼，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在睡梦中骤然能看见是老瞎子生平第一次，哪怕看到的仅是白茫茫的一片，但老瞎子也心满意足了，想她生来就不能视物被亲生父母遗弃，也不记事，时常会想起些什么也时常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她多想也能看看这外面的世界是什么颜色，看看小镇上那个成天奚落她不准她进门的王家婆姨有多水灵，看看那个被说成像猴一样的王二狗到底长的什么个猴样，看看那能把人吓死的红色老爷车是什么个红样，再看看那……只可惜，老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也不可能看到……

想到此处，孱弱的老瞎子眼角也不禁添了点泪珠，在本就干涸布满褶皱的眼眶上异常显目。世间之事大抵如此，如果不曾见过，就不会有所期待，也觉得大抵不过如此罢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而但凡见过了，哪怕只是一眼，哪怕也只是在睡梦中那不真实的虚空幻境，也足以让濒死之人或是身处绝境之人生出一点希望的火苗，哪怕这个希望的火苗很小，小到轻轻一吹就会瞬间熄灭，但也足以让人为之期待为之向往为之奋力想去抓住……老瞎子回想着梦境，此刻想来却是无比的真实，愈加让老瞎子看到这希望的火苗，老瞎子抖了抖衣襟，正襟危坐，一手抚了抚木仗，一手轻柔的捧着女婴，眼角露出罕见的一丝笑意，衬得本就布满褶皱的黝黑面容古怪异常，兴许是老瞎子从来没有笑过，不知道笑是什么样的？老瞎子整理了一会思绪，想理清这几日的线头，想再回想一下便努力记住这个让她又燃起了希望的梦境，想再试一试能否回想起那一日她看到的那个影像，纵使都已经很模糊了……

如果没有这次自已在梦境中能视物了，老瞎子或许什么都不会想，也不会在意，反正日子过一天是一天，想做什么就随心做点什么，打发一下百无聊赖的岁月罢了，反正半截身子已经埋在黄土的人了，也没什么能让自已有所期待的了……而这次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亦或是有什么在有意为之，又或许是谁的棋盘上的棋子动了一下，无形中也影响了自已和更多人的命运走向……

眼看着还有半刻钟就到正午了，今天的日头格外的大，晒得人都不敢出门，门外那棵翠绿欲滴的柳树条也都安静的伫立着等待着能来一阵风给它纳凉，柳树上有几只麻雀在你赛我我赛你的一声还比一声高的吟叫着。换做平日里，不用等王家婆姨出来驱赶，也不用等猴一样的王二狗身手敏捷的爬上树去捣了鸟窝再捉一两只麻雀，拿个麻绳捆住麻雀的脚向高空抛出去再拽回来，玩累了就烤了吃，往常的老瞎子早就碎碎念的一木杖推开了门，再一木杖敲打出去，往往老瞎子都是扑了个空，还常常差点把自已摔了出去，总是惹得王家婆姨和王二狗一阵逗弄……

而今日，老瞎子却关着门，迟迟没有一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