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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颁发的都是一些小奖项,《尘与雪》拿到的第一个奖是最佳摄影,这个奖项几乎是毫无悬念。接下来的奖是最佳原创剧本。当颁奖嘉宾念出“沈惟,《尘与雪》”
的那一刻,整个大厅的掌声异常热烈,其中多少包含著致敬的意味。谢明朗坐了这麽久,多少觉得有些倦,听到这个名字又振作起精神来,想看看是谁代沈惟上台领奖。
站起来的是陆长宁。但他没有立刻上台,而是走向後面两排,等著另一位女士也站起来。谢明朗从大屏幕上看见一张年华老去但修饰得体且端庄的脸,立刻猜到了是谁,而身旁的人低低一声“那不是李苓吗”
,更是进一步确证了这个猜想。
李苓接过奖之後短暂地致辞,感谢委员会,感谢电影公司和陆长宁,以及整个剧组的努力云云,整体平淡无奇,倒是最後的一句“这部影片得以最终完成,我也总算完成他一件未了的心事,谢谢大家”
,再一次赢来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但之後的几个大奖都落空。最佳女主角没有落在江绮身上,新科影後言辞谦虚,眼泛泪花地举著奖杯对江绮说“评委们估计是担心你脚伤不能上台领奖,依我看脚伤倒说明这奖杯更适合被你捧在怀里”
,引来台下一片善意的笑声和掌声;陆长宁也没有拿到最佳导演,对此谢明朗有些吃惊,但见陆长宁波澜不惊的样子也就收起这暗自的诧异来。
颁最佳男主角的那一刻,谢明朗莫名紧张起来,他明明知道这种心态有些好笑,但重复提名人选的那短短十几秒,似乎格外漫长。
“言采,《尘与雪》。”
音乐响起,言采在掌声中站起来,这是他第二次加冕影帝,表演又得到评委、影评家的一致认可,摄像机客观地记录下那一刻他踌躇得志的笑容,和一贯焕发出的光彩感。他和陆长宁重重握手,卫可拍著他的肩膀,他则倾身拥抱江绮。走上台的短短一程中,许多人向他伸手道贺,他也一一还礼,徐雅微拉著他礼服的後摆,他笑著停下来,专门留给她一个拥抱。如此种种流程做足,才终於上台从颁奖人手中领过奖杯。
他始终微笑,仿佛得奖的喜悦将会维持一辈子。然而谢明朗看来,在言采眼底含笑的同时,眉宇间像是有什麽舒展开来。那些不知名的情绪明明是无形的,又像是在众目睽睽──至少是他眼皮底下蒸腾殆尽。
那笑容和欢喜,都是经过反复斟酌一样精准,恰到好处地让人信服著,绝不比他在《尘与雪》中的演出逊色。他这样微笑,就像无可挑剔的站姿,每一个动作,都是给人看的,以符合此时的头衔和气氛,谢明朗几乎都要跟言采一起微笑了,为了这一刻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演技。
言采拉了拉领结,开口说话时掌声也停歇了,只等他致辞。感谢辞也是中规中矩,有著言采本人惯有的谦虚和简练。在感谢完所有应该感谢的之後,言采垂下眼,又很快抬起来,眼底的笑容褪得一干二净,只剩唇边还留著一点依稀的笑意。
他转过目光,看著握在自己手里的奖杯,说:“谢谢所有在场,以及已经不在了的人们。”
说完也不管掌声和提示下台的音乐声,弯下腰来,低头亲吻了一下手上的奖杯。
头发的阴影和打下的睫毛恰好遮住他的眼神,却掩不住脸上的表情,那一瞬间言采的神情专注而虔诚,好像在致意久违的故人,又像在与情人浅浅细语。
颁奖典结束之後,得奖的演员照例又拿著奖再走一次典礼大厅外的红地毯拍照。时近黄昏,夕阳浓烈地堆在天边,预示著第二天的好天气。谢明朗和其他退场的人群从别的出口出去,那出口对著一片好沙滩,看晚霞的角度尤其好,更绕开了最繁闹的一群人。他一个人看著夕阳了许久,才快步回去,拿了相机出来,想记录下这一刻的景色。
夕阳落山之後他挑了一家常去的酒吧,随便吃了点东西,倒是喝了不少酒,才心满意足地踏著沈沈夜色离开。回到宾馆之後他用房卡半天打不开房门,仔细一看,拿在手上的是言采的房间的,谢明朗觉得有点好笑,却在下一刻转过身,鬼使神差一般往电梯间走去。
言采房间里果然没人──照《尘与雪》得的奖来看,今晚多半是会通宵狂欢。谢明朗怔怔看著空荡荡毫无人气的房间,膝盖一软,重重扑在柔软的床上,这时酒力翻上来,他四肢发麻,索性任由自己睡过去。
这样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谢明朗又一次醒了过来。这下他的酒退了,闻到一身的酒味,自己也觉得受不了,正要爬起来去漱口,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说话声。高档宾馆的隔音效果都好,但纵是如此,仔细一听,还是能听见不止一个人说话的声音,糊成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外面。
他想起自己没有告诉言采今晚过来,顿时僵了,第一个念头是去洗手间避一下,但很快又觉得这也是徒劳的,甚至比待在原地更糟些。套间就这麽大,自己就算躲在卧室不出来,如果真的一群人进了房间,谁也难说是不是有谁会借酒装疯闯进来。就在谢明朗觉得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开了,很多人的声音传进来,一同飘进来的还有酒气,但走进来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他听见言采的声音,冷静而沈著,一点也听不出喝了多少酒,尽管他说的是:“我要醉死了,今晚就放过我吧。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夹著浓重的酒气,言采一边脱外套一边推门,看到坐在床上盯著他的谢明朗後动作定了一下,才扬起笑来:“我还在想你去了哪里。喝了酒麽,脸红得很。”
谢明朗刚刚安下的心在看见言采的那一刻又迅速地提了起来:言采此时虽然口齿清楚,但脸色一片惨白,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嘴唇都没了颜色。谢明朗惊异之下站起来,指著言采问:“你怎麽了?”
“我醉了。”
回答倒是干脆明白。
谢明朗正欲再问,言采脸色一变,做了个“止步”
的手势,随手把一直握在手上的金像奖奖杯搁在最近的茶几上,就跌跌撞撞往浴室冲,死命甩上门,但呕吐声还是从门後传来,撕心裂肺一样。
相处这麽久,谢明朗何曾见过言采醉成这样。最初他竟是被吓得呆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敲门:“言采,你怎麽回事?”
里面的人没有答话,听声音还是在吐。谢明朗又拍了一阵,著急起来顾不得其他,直接开门,却发现言采竟然还能顺手把门给反锁了。如此一来无计可施,谢明朗守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慢慢的呕吐声停止了,冲水声响起的同时门也应声而开,只是谢明朗离门太近,一心想著言采,门开的时候一个反应不及,又一次被惊得退了一步。
吐过之後言采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再没那麽白得吓人,但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和疲倦。他抓住把手堵在门口,勉强说:“这个样子太难堪了。我先冲个澡,会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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