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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鬟在我的示意下去取素净的簪花的空档,我在房内看了看,一张黄花梨的雕花大床上挂着绿色的幔帐,上面绣着些野外的虫子花草之类的东西。幔帐内床上隔出了一层,上面摆着些时新的盆景,床头外幔帐边亦置有一张小方几,上置一盆盆景;离床不远一张大木案,上置妆盒、梳妆镜、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件儿,案角处一个饭碗大小的香炉,想必丫鬟已经往里边儿添了香料,盖子上的小孔内正冒出缕缕轻烟。大木案的斜对面又置有一张美人榻,上面铺着斑竹凉席、蚕丝薄被,摆着一只玛瑙枕。榻边又设了两张几,一张上面摆着青花瓷瓶,插着几支桂花。一张上面摆着一把米扇,一套白玉雕琢出的茶具。正对着大木案的是一架竹骨的绣花屏风。转过屏风正对着一扇几乎开了半面墙的大圆窗,镂空雕花的窗门上糊着浅绿色的窗纱,窗外是花红柳绿,还有好几杆翠竹。再看向门口时,见去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梳妆台,也是黄梨木雕花的样式。
那丫鬟不知在哪儿找了几支浅粉色的堆纱簪子与我插好,又服侍我上妆。我粗粗算来,离家三年多我早已学会自家打点身上的一切,有侍女服侍的日子竟然恍然如梦。我在抿着胭脂时,不由得要掉下泪来,除开要去哄人钱财的时候去租了衣裳胭脂水粉等来装扮,我竟一直都是素着脸呆在破陋的房里的纺纱织布换钱讨生活。
我闭了闭眼,想问问这丫鬟,却不知晓该如何开口,生怕被看出些破绽来。
早在起来穿衣时我便净了面漱了口,上好妆后便由几个丫鬟跟着去息夫太太爷那儿请安。我并不晓得路,只是留心她们的脚步是往何处走的。
一路上穿花拂柳,走在青石板砌成的小路上,踏过走廊又绕过大山子石转过大屏风才到了息夫雅爹娘的所在。我进去时,息夫雅的四个丫鬟则在房间外边儿等候,我对着息夫老爷和息夫太太道万福时硬是叫不出“爹妈”
两个字来。
息夫雅的弟弟在一旁笑道:“莫不是姐姐过了一日越发心高气傲了,只说要嫁给举人了就看我们不起了,连爹妈都不叫了?”
我转眼望去看时,见到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稚气少年,穿着绢做的衣衫,梳着当下未成年男子的头。想来他和息夫雅是不和的。
我张了张口,正要答话时,息夫老爷就一声断喝:“无知的业障!整日价读书不知用功,倒学会了和妇人一般搬弄是非,是何道理?”
那少年眼圈儿一红,忙站起来告罪。
息夫太太慈爱地对着我招手:“我的儿,快过来让我看看。”
我便走过去,她将我一把搂在怀里,息夫老爷也笑得十分慈爱,他想了想,看着我亦将声音放柔:“你看中的那个秀才,虽有几分真才实学,但家徒四壁,且看面相有些不大老实,你真个就非他不嫁?”
我想起柳寄生鸩害我时的模样,摇了摇头:“从前是雅娘不懂事,见爹妈疼我就故意做耍子,爹妈莫要在意。”
息夫老爷问我:“那还替他活动不活动?”
他指的是做举人的事。我见着息夫老爷和息夫太太那慈祥的模样儿,忍不住羡慕起这息夫雅来,这二老对她可算是予取予求了。曾经我还在家时,能被柳寄生骗出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爹爹偏宠妾室,亲娘忙着感怀她的不幸、和妾室斗法,故不曾照管得我,偏爹爹对我管教极严,总叫我背医书认药草,又早早地叫我去药堂里帮忙,我才生了几根反骨,被柳寄生几曲琴音几句甜言蜜语骗将出来。
只是跟着柳寄生走了后过起穷苦日子来才发现之前在家时过的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生活。而我因爹爹的严厉而习得的医术亦在我和柳寄生设局骗人时不至于将我所污。自那时起,我才深觉,没有不盼着儿女好的爹妈。
我垂眸低头:“依然给他活动,就让他做个举人也不值什么。”
我要他爬的有多高,就跌得有多痛!
期间我见那少年一直闷闷不乐,倒看出些门道来。想来这息夫老爷太太偏宠息夫雅,却对这个小少年过于严厉了些,是以这姐弟俩之间的关系不怎么好。看到这个少年,却如看到当初的我一般。
我又和息夫老太爷息夫老太太说了一会子话,息夫太太诧异道:“我的儿,怎么一日不见,倒如此贞静起来?”
我偏头笑道:“这不好么?”
正在这时,侍女打起了玉珠子做的珠帘,回禀说饭已经好了,我们便移步饭厅。
正在我们坐着要吃饭时,息夫雅的弟弟说:“爹,听说逸之哥哥也在此要乡试,现下已到苏州府,我们家和他们家既然是世交,何不请他来做客?一来逸之哥哥家徒四壁,他来了我们也算是助了他,二来听说逸之哥哥学问极好的,我也好请教请教他。”
息夫太太正吃着丫鬟给她夹的菜,息夫老爷将一个袖珍瓷杯里的酒饮尽,方才欣然点头:“如今阿益也懂些事体了,也肯学习长进,便是依你又何妨?这事还交给你办,你去着手写拜帖。”
原来他叫息夫益。息夫益得意地地将眼睛斜看我时,我正发愣,并不知晓,这个什么劳什子逸之我竟然是认识的。
然我现下无力想那许多,只是叫身边儿的丫鬟去柳寄生那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既然到了这息夫雅的身子里,那息夫雅又到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巧询前事
还到没用午膳的时候,被遣去的丫鬟就回来说:“那林氏已经没了,柳姑爷将她埋在了白云庵后山的大梧桐树下。”
我听她说的这话伤心起来,白云庵,白云庵可是一个旧地方,我和柳寄生刚到苏州不久,初时没地儿住就在白云庵借住过三两天,那里看着倒还干净。可见这柳寄生良心尚未全泯,才将我的肉身埋在一个干净处。
然既是如此,何苦要害我性命?白居易曾为琵琶女作诗,其中有一句说商人重利轻别离,然那些有些学识的书生比商人还不如呢,不止轻别离,还轻性命呢。
那息夫雅如此,可见她的丫鬟也不是好的,再留着他们,迟早得引火烧我身。还有这息夫雅平日里的事,我也得使个法子套一套才是,就这样下去,叫他们发现我并非息夫雅或者把我当个疯子却不是耍处。
我用我当初算计客商或者书生们的脑子想了又想,有了!
到了太阳升起来时日头有些大,也热将起来,早日给我梳头的那丫鬟就指使些小丫头搬大冰桶放在房中的四角时,我放下手中从息夫雅书房中拿来的书,将那丫鬟喊过来说:“你将知道林氏之事的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那丫鬟见我说得事关重大,便忙去找人来,又将其他下人遣开,我看了看,都是息夫雅的四个大丫鬟。
“林氏的事都是我想差了,那柳秀才既然能这般对林氏,我若真个嫁了他,将来必死无疑。现在弄出了人命,我却不答应这桩婚事,若是一个裁决不好就要打人命官司。我也不愿你们受苦,现在欲遣散你们,你们只消将此事守口如瓶,下半辈子的富贵都有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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