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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一旦开头,就难收住。谢明朗又想起奈瓦夏湖一带各色斑斓的鸟类,肯尼亚是他在非洲待得最长的国家,他甚至在那里遇见沈知的同事,也是从此人口中,他得知沈知交完毕业论文,正在苏丹考察旅行。
那段时间谢明朗正好也要去苏丹,在沈知朋友的帮助之下,他们又见了一面,还是在一起抽烟喝茶。谢明朗没有提起和言采的事情,但沈知也许猜到了,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颇为怜悯地说:“我爸不会爱人,言采在他身边那麽些年,最好的最坏的统统学到了,这点也全盘接收。我上次见到你们,以为他终於学会了,谁知道还是弄成这样。”
说完自嘲般地一笑:“他总以为对我爸的感情是爱,自己看不清楚,活该。”
谢明朗讨厌知道内情者那种无意流露出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他可以反驳,但还是什麽也没说,转过头去看著尼罗河在苏丹的这一段,抽著他的水烟,谈自己的工作,也问沈知的工作,就是不谈言采的话题。
穿过一条隧道,再两百米就要转弯。谢明朗放慢车速,尾灯亮起,刚一打过方向盘,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辆货车冲破防护栏撞向自己前方的小车的场景。他一个激灵,直觉地猛踩刹车,同时把方向盘往车祸现场相反的方向打,总算在十几米之外停住了。
谢明朗松了口气,看著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才解了安全带要下车去看一看情形并报警,车门还没打开,忽然听到一声类似於厚纸箱从高处落地的声音,短暂的眩晕和酥麻过去,还没等反应过来,又听见第二声同样的声响,接著整个人朝一旁撞去,胸口和左臂一阵闷痛,剧痛袭来的同时,意识也在瞬间远去了。
中途的时候觉得在颠簸醒来过一次,那时睁不开眼睛,觉得自己问了句“出了什麽事”
,但没等到回答,又一次晕了过去。
他大概知道自己是遇到了车祸,可能还撞伤了肋骨,但是就是醒不过来。但是疼痛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感觉就像他在非洲前几个月老是做的梦,梦见一把刀沿著脊柱划下来,皮开肉绽,就是不出血。他因为痛,不得不蜷曲起来,结果伤口裂开,反而适得其反。
那个时候他还能被吓醒,挣出一身冷汗继续睡。现在是一样的痛,可能更甚,却醒不了。
他只觉得身处一片浑沌之中,若干次他依稀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又不真切,迷迷糊糊地远去了。
谢明朗觉得自己回到了家。
他还记得出发去非洲的前几天,接到潘姨的电话,说希望他回家一趟。
在定下行程之後谢明朗专门打了个电话回去,告诉父亲和继母自己要去非洲的事情。因为接电话的人是父亲,所以这次交谈也不出意外地不欢而散,虽然後来继母追了个电话过来,解释说“你爸爸发脾气是因为担心你,去非洲,还去什麽肯尼亚这种地方不是开玩笑。我们一个同事的孩子过去了三个月,现在疟疾都还没有好”
云云,但谢明朗也只是安静听完,挂了电话之後继续收拾行李,并没打算回家当面道别。
这个电话之後的第二天,潘霏霏又来找他,说是帮他收拾行李,但是兄妹两个人一起整理东西的时候,潘霏霏总是兜兜转转地提起家来。谢明朗起先只管跟著听,但这次潘霏霏非常沈得住气,就是不做先开口说“我们回家一次”
的那个人。临到末了谢明朗看著已经收拾得很像那麽个样子的行李箱,暗自拿定主意,说:“霏霏,我周末可能回家一趟。”
她又惊又喜地抬头盯住他,飞快接话说:“我也觉得应该回去,你自己开车?那我和你一起走。”
“你都做了这麽久的说客了,再不有所响应,还害怕你终於不耐烦起来动手掐死我。”
潘霏霏才忍不住浮出笑意来,谢明朗又接著说,“我想和爸爸谈一谈。拖著也不是办法,”
潘霏霏登时脸色发僵,动作也不那麽自然了:“哦,这样……你想谈什麽?”
“还没拿定主意。不过你也知道,现在想好了也没用,每次和他面对面之後,话题总是和最初想好的一去八千里。”
他笑笑,满不在乎地说。
那个周末他们就一起回家,到家的时候只有潘姨在,见到他们兄妹笑著迎上来,说:“不是说下午才到吗,怎麽这麽早就回来了?”
“霏霏说要回来吃午饭,我们临时决定清早出发,路上也没碰到什麽事情,到得就早了点。爸爸呢?”
谢明朗把礼物交给继母,应道。
“他以为你们下午到,出去见朋友了,马上就会回来。我炖了汤,霏霏,去盛两碗出来。明朗你坐,你怎麽瘦成这个样子,马上要出远门了,这样可不行。”
“妈你怎麽第一句话就是支使我。”
潘霏霏撇了撇嘴,撒娇一般往沙发上一靠,“明朗你去端吧,我给你一个好好看看家里厨房的机会,你恐怕都忘记了吧。
谢明朗一面往厨房走,一面说:“潘姨我没事,这几天忙著收拾东西,懒得弄饭而已。”
没多久从厨房出来,就见到潘姨和霏霏两个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母女两个人脸色都有点为难,又在察觉到谢明朗的在场後立刻抹回正常神色。谢明朗看得清楚,不作声,把托盘放在茶几上,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先把汤递给潘姨和霏霏,这才端起汤碗说:“怎麽准备了这麽多菜,还有其他人吗?”
得知并无他人後,谢明朗也只是哦了一句,开始喝汤。称赞完潘姨的手艺,房间里一度安静下来,潘霏霏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谢明朗,吞吞吐吐总觉得不是办法,清了清嗓子正要活跃一下气氛,倒是潘姨先开口了:“你爸爸这几天想到你要走,晚上都睡不著觉。这件事情还能再商量一下吗?有没有其他人愿意去?”
谢明朗笑了笑:“机票早就订好了,行李今天刚打完,南非那边已经打了几个电话来确定行程了。”
“可是人生地不熟的……”
“没事,我不会去危险的地方。”
谢明朗轻描淡写地安慰家人,但这寥寥数语对舒缓家中女人们的情绪,看来并没有太大的帮助。说到後来谢明朗也知道说得越多只是徒然让他们更担心,干脆笑著说起其他的话题,这样七扯八绕,终於暂时把她们从对於非洲大陆的莫名恐惧中拉开了。
絮絮说著家常的时候,父亲回来了。谢明朗本来还在说笑,听到开门的声音脊背在瞬间就挺直了,接著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面对著刚进门的父亲,喊了声:“爸,我们回来了。”
谢明朗的父亲见到儿女回家也不特别高兴,尤其是看见谢明朗,几乎在同时皱起了眉头:“唔,不是说晚饭才回来吗。”
谢明朗於是耐心地把之前已经和继母说过一道的话再说一次,他父亲听完只是点了点头,把外套和公文包挂好,就在沙发上坐下来。潘姨见状走过去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後对潘霏霏招了招手:“霏霏,来厨房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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