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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他脚步虚浮地又要关门,谢明朗一把抵住门:“你醉了,先不要洗澡,躺一会儿,我给你倒一杯水。”
言采却摇头:“不行。要是睡了就起不来了。”
谢明朗知道这种事情拧不过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言采却推开:“这已经很难堪了,你不要再雪上加霜。”
就在谢明朗愣住的这短暂一刻,浴室的门已经先一步关上了。
很快水声响起,谢明朗听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坐回去。在等待中他打开电视,深夜没什麽好新闻,几个娱乐台翻来覆去地重播不久前刚过去的颁奖典礼的画面,言采那个亲吻奖杯的镜头自然脱不了特写,再给一个定格,真是美丽清晰得堪比构图上佳的硬照。谢明朗不由扭头去看搁在一边的奖杯,那线条流畅造型简洁的奖杯在灯光下泛起金属特有的冰冷光芒。
言采在浴室待了半个小时才出来。这时他脸上有了点血色,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气蒸出来的,但脚步还是不稳,走两步走不成直线,就皱著眉坐到最近的椅子上。
见他只围了浴巾,头发和身子都是湿的,谢明朗翻出浴袍递给他,一边说:“我从未见你喝成这个样子。”
“被灌得过头了,意识过来已经晚了。”
言采的思路倒是清晰,对答也很及时。
谢明朗又递给言采一杯水,言采接过,看了一眼对面的谢明朗:“我好像还是闻到酒味,果然喝多了,五官全面退化。”
“没,我也喝了酒,所以如果闻到味道,是我身上的。”
言采哦了一声,低头喝水。这时电视又重播到他的得奖致辞,那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不知为何突然刺耳起来。
言采动也不动,口气中颇为厌倦:“我站不起来,麻烦你关一下电视。”
谢明朗却盯著电视上的言采,直到这一条新闻过去,才说:“这一幕真是感人。”
他尽力说得平静,但语气中其他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的冒头。言采听他这样说,许久没有做声,走过去把电视关了,才脱力一样倒在床上,说的还是:“好了,你什麽也不知道。”
想不到言采说的是这句话,心头一凉,多日所见多见累积起来,叠加成冷冰冰的一句:“我是都不知道。我忘记恭喜你,再度加冕影帝。”
听到这句话言采翻了个身,低声笑起来。只是笑声压在床铺深处,听来模糊,乃至有些疹人。见状谢明朗也有些後悔,带著歉意坐到言采身边,想伸手碰一碰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收回来,只听言采说:“谢谢你。”
这语气听来无比苦涩黯淡,谢明朗只疑心自己听错了,又或是言采太醉了。但也是这句话,让他的手终於还是落在了言采头发上:“你大概是我见到的最不愉快的影帝。觉得还不够好,还不足以稍稍自满吗?”
言采的背抽了一下,连呼吸声也似在同时平稳了。他把脸侧到谢明朗看不见的另一边,沈默中透露出的固执,就连谢明朗也在瞬间之内接收了。
他们就这麽僵在当地,维持著其实谁也不舒服的别扭姿势。末了,谢明朗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言采却抢先一步开口,平淡至极地说:“有什麽要愉快的。我并不在里面。”
两句话毫无联系,但是谢明朗却忽然听明白了。停在言采头发上的手一抖,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说完刚才那句话後言采似乎也有了力量。他还是维持著平静,那耻辱感埋藏得太深,以至於自己好像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忘记了:“他是在里面的,我不是。当年我没读过剧本,年初试镜的时候也只读了一半,等到通读之後,我只是想赌一口气。现在的结局,就是逞强的後果。”
这番话传到谢明朗耳中,却是如遭雷击一般。大半年来一直在心头兜绕不去的那些迷雾忽然散去,之前言采的那些暗示,他一厢情愿又简单粗暴地归於怀恋,他按照所听所想自行还愿出来的往事,竟是彻底相反的方向。
谢明朗的失神恍惚言采没有看见,他喝了酒,知道自己在失控,但是这一刻又忽然觉得很轻松,奖杯就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他今晚再一次骗过绝大多数人。往事是什麽,是会随著後人一遍遍的强调和暗示而逐步扭曲的东西,藏在脑海中守口如瓶只会任其腐烂,恰到好处的暗示到位,才是真正的胜者。
这大半年来,他一直这麽告诉自己。每一个镜头,每一页剧本,他都这麽告诉自己。就连颁奖典礼上的说的每一句话甚至那个亲吻奖杯的动作,他也如此坚持。
言采再度开口,声音低了,似乎是要加强自我暗示的那种胜利感:“结果你也看见了,我成了他。”
他成了沈惟,尽管那个故事里没有自己。知道一切内情的人还是会知道,他演著沈惟,见证沈惟和别人的故事。就像他过去的人生中的那段时光一样。
想到这里他简直忍不住要笑了。
但是那些知道一切的人哪里去了。评选时投给他一票的评委们,又带著什麽心情看著这个片子呢。
言采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他觉得自己又要睡著了,意识在慢慢淡去。但是忽然有重物压到他身上,带著熟悉的温度和不太熟悉的情绪。接著言采感到谢明朗的下巴磕在自己肩膀上,继而声音响起,非常低,语气起初有点困扰,再後来其中道歉的意味慢慢出来了,很坚定,并无怜悯:“言采,以前我一直想你是苏醒,但是我太嫉妒,总希望你不是他。现在,现在我倒宁愿你在里面,你就是苏醒。我知道这是蠢话,但是如果早十年认识你,那就好了。”
说完谢明朗抱住他,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又珍若重宝。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就好了”
,好似这样就能成真一样。言采费力地翻身,伸手回抱住谢明朗。谢明朗的脸低埋,这样倒好,谁也看不见谁。
他本来想说“真是傻话”
,但是这句话不知怎麽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笑容:“时间这种事情,谁都无能为力。”
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醒来。谢明朗难得贪睡,在言采起来冲澡之後还赖在床上。
醒来之後谢明朗试著去整理有关昨夜的种种回忆,却被电话铃声打断神思。他没接电话,只等它自己停住,谁知道那铃声不屈不饶,一个劲地响著。谢明朗无法,扬起声音叫浴室里的言采:“电话在响。”
言采应他:“多半是林瑾的,你嫌吵就挂断,等我打回去。”
尽管他这麽说,谢明朗还是没有挂断电话,那电话响了好久,总算消停了,但过了五六分锺,又一次响起来。
如此一来谢明朗彻底没了睡意,这铃声虽然不大,但一再地听,也与魔音灌耳无异。好在这次电话没响多久言采就从浴室里出来,有点无奈地笑:“我有个极具耐心和不怕冷脸的经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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