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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蘿衣沒有注意到樹上的蒼吾,她跟著柳叔到後院角門,一眼就看見了屋檐下的少年。
卞翎玉原本守著一個小巧的紫砂丹爐,往日是在後院裡面煉丹,今日下著雨,雨水滴落在青瓦上,匯聚成一串晶瑩的珠子,次第落下。
卞翎玉便將丹爐挪動到了屋檐下,他垂著眸,在處理一味靈材。做著煉丹這樣的活,他銀白衣衫仍舊纖塵不染,像誤入煙火的清雋公子。
師蘿衣的腳步很輕,倒是柳叔的腳步很重,因此卞翎玉聽見了,也一直沒有抬眸。
師蘿衣一月沒見卞翎玉,驟然看見他,才發現卞翎玉比分別前清減了許多。
她從荒山把卞翎玉帶回來的時候,他身子不好,後來被她養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長了些肉,現在一朝又回到了從前。
卞翎玉淺色的唇微微抿著,很認真地在做事。
師蘿衣看見他清冷蒼白的臉色,想起茴香先前說過的話:「他找到我的時候,全身都是血,看上去很嚇人,應該受傷不輕。」
師蘿衣卻並未在卞翎玉臉上看見半分痛色,他就像天地間的一場春雨,落入人間,平靜地碎裂,也學不會痛吟。
師蘿衣面上鎮定,耳朵卻帶著淡淡的粉。
他的手指被燙到起了泡,被她小心放在掌中查看。
猝不及防把他的平靜撞得七零八落。
她說著譴責他無情的話,眉眼卻漾著溫柔的笑意,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你想自己下山生活,恐怕還得再等上幾十年,我活得好好的呢。」
卞翎玉聽見柳叔的腳步聲,低咳了兩聲:「飯菜先放著吧,我晚些再用。」
她怎麼可能會來呢,曾經在院子裡枯敗的幾年,他就明白了一件事,他走了再遠的路,也永遠走不到師蘿衣身邊去。
師蘿衣一聽他這樣問,輕輕哼笑道:「當然是接你回家啊,我雖然給符邱說過,若我回不來,就問問你要不要去人間生活。可我不是回來了嗎?你怎麼連一個月都不等我啊,比皮影戲裡的負心漢都無情。」
見卞翎玉不吭聲,也不辯解,師蘿衣的治療術法對他沒用,她無奈,只得輕輕地搖了搖:「你怎麼不說話?到底要不要和我回去啊?茴香說你受傷了,我看看傷哪兒了,咱們回去讓涵菽長老給你治治。」
不愛就是不愛。
卞翎玉聽見這話,心中卻沒半點兒希冀,平靜得像一面冰湖。
昨日蒼吾還在問他,若師蘿衣來了會如何?
卞翎玉把這點屬於他的暖意攥在掌心,這樣就很好,這樣就夠了。
卞翎玉垂眸,看著自己落在她掌心的手。
消瘦,蒼白,沒有一點兒血色。冷淡而殘酷地昭示著他的結局。
卞翎玉驟然抬起頭。
油紙傘不知什麼時候落在了角門,指尖清清涼涼,院子裡縈繞著雨水落入泥潭的聲音。
卞翎玉失神地望著她,就像在看著一場不可能的夢。
卞翎玉閉上眼,眼眶溫熱,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事,你怎麼來了?」
奢望她的愛,光是想想,便會令他變得更可笑。是他主動離開的,她又怎麼會再來?
卞翎玉早已習慣了不動妄念,此間種種,不過一場易碎的鏡花水月,他料定師蘿衣也沒把這場半路夫妻當真,他近來已經想師蘿衣想得很少了,比十年來困在院子中還要少得多,也就真的不再疼。
能如何?不如何。
這本就是個可笑的問題。
卞翎玉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他只敢握一會兒,如今師蘿衣體內的神珠不穩,他怕神珠靠近自己,破體而出,卞翎玉淡聲說:「你走吧,我不會和你回去。」
幾息之間,少女卻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把他的手抓出來:「你做什麼,手被燙到,不知道痛嗎?」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他的影子。
見卞翎玉這個樣子,她心裡泛起淺淺的疼,然而伴隨著這點疼的,還有另一種看見他的喜悅。
竹人已經把祛除心魔的靈藥找全,他這幾日,每日按時煉丹,按時睡覺,卞翎玉以為自己徹底平靜,終於能放下,但眼前雨簾中,望著他笑的少女,輕而易舉碾碎了他這些時日所有堅硬冷淡的外殼。
卞翎玉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比起綿綿密密的喜悅,這更是無聲劇烈的痛。十年人間,他用一個破敗的身子,遍體鱗傷的心,終於換來了師蘿衣一個回眸。
他還維持著往丹爐燒火的動作,卻連火星燎了手指都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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