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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的价值体系中,人们对女性的要求基于基本的母性认同,女性的自我认知也只能与之相适应而非背离。在泛政治化的年代,政治话语与伦理话语合谋,又将母性推到相当极端的程度。于是文学中,特别是男性中心主义叙事文本中,层出不穷出现含辛茹苦、勤劳勇敢的奉献加牺牲型的母亲形象,乃至公而忘私的英雄母亲形象。可是,难道真的每个女性都必须有母性?母性又真的一定要指向受难、牺牲、压抑自我?这种被推崇的价值观究竟是女性的自愿,还是男权的需求?在新时期文学当中,已然有过对母性的批判和女性的自我觉醒、自我解放,不过大多发生在城市女性、高知女性群体中,农村母亲形象依然保守、陈旧。
作家邵丽在自身的写作中不乏女性的立场和姿态,她从女性自身的心灵成长出发,敢于剥离附着在女性身上的性别身份枷锁,也勇于给被过于“圣母化”
的母亲卸下光环。《风中的母亲》中“我妈”
形象塑造的超越之处在于,她不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母亲。她因随性散漫、无所信仰而躲避了传统伦理(以及“主啊佛啊”
)对女性的规训;她始终为自己而活,不理会他人的评价标准;她用自己的方式养儿育女,不管是对还是错。她在无意间实践着女性的自由,她是一个自然状态的母亲,一个随心所欲的母亲,一个游离于男权规范之外的边缘化的母亲。
自然,另类母亲的诞生无法脱离具体的时代环境,农村的现代化、城镇化进程是小说中隐含的现实背景,除了女性主义因素使然,不如说对“我妈”
的评价改变更来自历史语境的变化。另类的“我妈”
在现实中能够生存下去,不恰恰正因为农村越来越不像传统的农村了吗?小说中明确指出,如今的农村已经不“地道”
了,“没有年轻人,没有孩子,也没有猪牛羊”
,“男人不再热衷于种地,也不再热爱土地,他们宁可到城里做一些又脏又累的活儿”
,“女人也不再做针线,她们到集市上购买衣服和鞋袜,又省力又好看,比自己做的还划算”
。“城与乡”
是邵丽创作中的一个重要主题,由于长期基层挂职的经历,她对农村的现代化进程有着特殊的思考。在2019年的一篇访谈文章中,批评家张莉说,虽然邵丽的小说“更多关注的是‘女性的困惑、惆怅、苦闷以及无可名状的躁动不安’,但作品中却没有女作家难以避免的明显悲喜或过度自怜自抑,而是理性和适度”
。在同一访谈中,邵丽自己也说:“我始终不认为城市带给乡村,或者说现代文明给乡村带来的更多的是负面影响。城市淹没或者代替农村是现代化的必由之路,如果说有负面影响,那也是因为城市化或者现代化不够彻底,不够深入。”
如果说在《明惠的圣诞》中,写得比较多的是城乡差异带来的身份焦虑,那么到了《风中的母亲》中,城乡的差异已然模糊,落差也不再巨大,“我妈”
早已不再对城市有那么强烈的向往。农村现代化给了“我妈”
这样的农村人以生存的土壤,她享受着新农村建设带来的生活便利和文化福利(吃馆子和跳广场舞),也接受着子女辈的经济反哺(喻示着发展起来的城市对农村的反哺)。换句话说,她是被经济发展的红利惠及的农村母亲,特殊的历史条件成全了她,也宽容了她,她就像一朵栽种在城乡边界地带的美丽野花,天生地养,自由自在,独自绽放。正如小说中副县长评价的:“村里妇女要是都像你这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跳跳舞,唱唱歌,新农村建设可不就有新内涵、新发展、新气象了嘛。”
——这个除了跳舞、打牌其他什么都不会的“我妈”
,俨然成了新农村建设的代表人物!
世界上的母亲有千种万种,无论哪种母亲,都配拥有姓名。在看过了太多“苦菜花”
式的农村母亲形象后,感谢作家邵丽用别样的书写,奉献出了一个具有现实意义和时代特征的鲜活的形象,一个既另类又可爱的“风中的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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